七十三、第二场戏剧决斗（二）

第四天，飞马剧院门口再次人潮汹涌，菲克斯很兴奋的告诉云片羽，今天观众爆增，一票难求，甚至有观众甘愿买站票就在走廊观看。

“他们肯定不会觉得浪费时光的。”菲克斯说：“虽然昨天的戏剧很精彩，但是故事毕竟是频繁出现多部文学中的，光是同内容的舞台剧就有两部戏剧一部歌剧了，而马卡罗伯爵的戏剧不免是新瓶装旧酒。这不是我说的，是评论团的一位成员说的。”

“嗯。你今天倒是信心爆棚啊。”云片羽斜看他一眼。

“当然。”菲克斯靠近一步，压低了嗓门说：“我听说，昨晚马卡罗伯爵醉酒从楼梯上摔下去，断了腿。”

“只输了一场就沉不住气。”

“他恐怕是心里有鬼。”

《双月城公民》上演过去两天了，但好的戏剧不会很快被人们遗忘。众人在激烈的探讨这部戏的剧情，他们敬佩被安东尼奥的美德，也被鲍西娅的爱情所感动，但最令人难以忘记的角色不是他们，而是马卡龙，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对他极为厌恶。

看过戏的作家与评论家们无不认为云片羽成功的塑造了一个经典的恶人，一个标志性角色，他将是‘吝啬鬼’的新代名词。

然而，看戏的作家们只关注戏剧本身，但其他人就不同了，比如贵族们，他们从另一个视角欣赏这部戏剧，然后自认为看出了该剧作家的深意。该剧情有两条主线，一是安东尼奥与马卡龙之间有关一磅肉的借款合约，二是鲍西娅选亲。显然，这第一条主线是关键。

《双月城公民》演完的第二天，有人表发看法，说该剧其实是影射了上流社会某个贵族家庭的凄惨遭遇，某位品德高贵老男爵生前因遭人欺骗做了高利贷借款的担保人，导致自己深陷债务危机，最后连家庭也差点被逼到破产边缘。

并且，现实并不如戏剧里那么美好辛运，老男爵在一次战役中牺牲后，沉重的债务落到了他的遗孀和两个儿子头上，为此长子不得不远走他乡寻求帮助，而次子在城中，曾多次遭到某伯爵的儿子当众羞辱。后来，辛亏有人出手相助，才算解除破产危机。

这个看法很快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同，并持续发酵升温，连中下层的平民们也略知一二了。

没多久，某戏剧评论家就写了一份影评。大肆赞美了戏剧的精彩，尤其对吝啬鬼马卡龙写了足足三寸长的分析评论。而在文字末尾，他特意写道，故事往往来源于生活，许多作家都是从现实中攫取灵感源泉再动笔写作。

‘片羽.云若是因某个现实故事而有了写该剧的灵感，那么她一定是改变了故事中最残忍的部分，恰似让可怜人的骸骨上盛开出一朵花。’——某个评论家。

就此，全城的舆论风向再次掀起，纷纷对去世的老戴纳男爵致以同情，也对马卡罗伯爵以及他的家族更加厌恶。

而这，就是为什么云片羽选《威尼斯商人》的用意。

云片羽等人进了剧院。

“城主大人今天没来？”菲克斯伸长了脖子张望。

“哥哥可能是被公务缠住了。”薇薇安说：“没关系，等晚上第二场他应该会来的。”

“好啊。”菲克斯下意识望向云片羽，观察她的神色，后者转头：“有事？”

“没事，我们赶紧进去吧。”

灯光照亮舞台，帘幕拉起，《亚当修士》开始上演。

这部剧的故事梗概是，一个叫亚当的光系低等修士，在一个小镇上为各种病人治病，有一天他被一位发狂的病人用刀刺伤，自从那天之后，他的生活就被改变了，他不仅因为元晶受损再也无法施展魔法而丢了工作，且妻子从此对他极其冷淡，朋友也疏远不理会他，当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遇上一个患上了眼疾的小男孩，小男孩总说他被幽灵困扰。

在贝伦斯大陆上，天生能直接看见幽灵的人极少，小镇上的人们消息封闭并不知道，所以小男孩的父母都不相信他的话，认为他不只眼睛出问题脑子也出了问题，只有修士相信他，并帮助他。他们在合力帮助了一个被继母毒杀了小女孩伸冤后，小男孩也被他的父母所理解了，之后小男孩也回报了牧师，告诉修士，他该如何和自己的妻子沟通说话……

听着耳熟吧，没错，它就是布鲁斯.威利主演的《灵异第六感》，云片羽将它改编成戏剧。但再叫《灵异》旁人可听不懂，所以菲克斯在润色对白台词时将名字直接改成了《亚当修士》。

作为完全不知道布鲁斯与《灵异第六感》的异界观众们，当他们看到双月城伟大的光明主教穿着最低等修士的衣服登场时，顿时把嘴里的果汁牛奶马卡龙给喷出来了。

“真是方伯主教大人？”

“天哪！主教大人演出。”

“难道是光明教会的历史故事？”

“有可能哦。”

“哦，这下。”一个评论员对他的同伴们半真半假的说：“我感觉不投票给这部戏是不行了。”

其他评论员默默点头，有人假装无意的扭头，瞄一眼观众席的左侧。

在席间左侧，以加德执事为首的若干光明教会的执事牧师修士，以庄严安静的态度坐着，俨然一个主教后援团方阵。

戏剧第一幕，方伯主教，不，是亚当修士，他在家中正与妻子聊天，讲述着他治疗的几个病人，因为他法力低微，难以治好多少病人，为此他感到很抱歉，而他妻子则说今日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不要再谈工作的事情了，要想些开心的。然而，当两人准备开瓶酒庆祝时，一个发疯的病人闯入了。

那病人拿着刀，他绝望的说修士没有能救到他，他再也无法活下去了。牧师一面要保护妻子，一面想要安抚病人的情绪，想要把刀夺下。可谁知，那病人突然动手用刀捅向了亚当修士，狠狠的捅了一刀，然后，他就抽出刀，大叫着‘求主宽恕’，然而割开脖子自杀了。

亚当修士一脸痛苦的捂着腹部倒下了，他的妻子哭喊着扑上来想要救他。

第一幕就在亚当妻子不断的呼喊中落幕了。

台下观众有些反应不过来，方伯主教居然受伤了？怎么可能？？

“主教大人怎么会被一把小小的刀片给刺伤？！”薇薇安诧异的张大了小嘴。

之前看到那人拿着一把刀指向方伯主教时，她一点也不紧张，甚至想笑，并盼着主教快点甩个魔法将人放倒。

谁知一眨眼间，被放倒在地是方伯主教。

不只薇薇安，戴纳夫人等诸位夫人也觉得这剧情也太……不可思议了？

“别忘了，方伯主教在里面扮演的是一位初级修士。”菲克斯解释。

包厢内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哦，这是演戏啊，主教大人是在装死。

接着上演第二幕第三幕，所有观众们迅速意识到主教大人是在演戏，角色扮演，所以不能当他是白衣主教了，而是低阶的修士。

第二幕直接跳到一年后，亚当修士的生活从伤愈后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再也不能施展魔法了，所以不得不离开教会，而他的朋友们也不再与他来往，更糟糕的是他的妻子对他冷若冰霜，甚至视而不见。这让亚当修士非常苦难。但他决定要帮助他现在手头唯一的一个病人，一个患有严重眼病的小男孩，叫爱德华。小爱德华声称能看见鬼魂。亚当修士知道，这种先天性能看到鬼魂的人非常少见，而这个小镇又较为消息闭塞，所以没人知道，小男孩的父母以为孩子是疯了，为此争吵不休，就连亚当修士在场劝说也毫无用处。

亚当修士只能先找小爱德华谈话，他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小男孩对他打开心扉。

这部戏剧中间，因剧情需要，出现了部分诡异吓人的场面，比如数个幽灵接连出现在小爱德华跟前，向他诉说自己的死亡，无论灯光还是音乐都骤然变得或诡异或哀伤，但它的剧情走向又无比牵动人心。小男孩哭着向亚当修士诉说他的痛苦。

“我可以看见死人。他们围绕着我，但他们很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们彼此会互相躲避，不让别的幽灵看到。这让我害怕。难道我是一个出生便有罪的人，所以主降下惩罚给我？求你了，修士先生，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被父母更讨厌了。”

“这不是你的错，”亚当修士温柔的抚摸他的额头，说：“任何孩子都是无辜的，你的天赋是主赐予你的，它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责任，我会帮助你的。”

“他要怎么帮他？”薇薇安小声问了：“天生能看见幽灵的人通常只有进入教会一条路，难道修士是要向小爱德华的父母说清原因然后送这个孩子入教会吗？”

“嘘。”菲克斯故作神秘道。

亚当修士跟了小爱德华好几天，他们交谈过，修士看不到亡灵，所以很苦恼，小爱德华也被别的孩子排挤被别的大人讨厌。而更糟糕的是修士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妻子跟某个单身男人有了暧昧关系，这无疑使他火冒三丈。后院起火使得亚当修士对小爱德华的事不再那么专心。

几天后，心力交瘁的亚当修士直接了当的告诉小爱德华，他的元晶破碎了不能使用魔法，他无法帮助小爱德华了，他会写信给外地的教会请他们派更优秀的人来帮助小爱德华。小爱德华哭着说只有修士能救他，如果修士放弃了他，那么他就再也承受不了了。

小爱德华的话让亚当修士回想起上个绝望自杀的病人，于是亚当修士去了教会，向主祈祷。

寂静的教堂空无一人，亚当修士跪在圣坛前，神色庄严中带着悲伤与迷茫，然而迷茫中又透出一丝对主的崇敬。

“主啊，我一直诚心信仰您，自从我十岁入教后，每日恪守教条，诚惶诚恐，不求您显灵赐福于我，只求您能拯救我罪恶的灵魂，让我死后能去往灵魂的安息乡。现在我如迷失的羊羔苦苦寻觅光明，您在天上可看到了？主啊，我目前所经受的种种苦难究竟是您对我的惩罚，还是考验？如果是惩罚我昔日没能拯救那位可怜人的灵魂，那么我甘愿受罚，我自愿死后去往冥界接受审判。主啊，如果这一切是您对我信仰的考验，那么就请给我一个提示吧。我渴望重获您的祝福犹如沙漠旅人渴望甘泉，主啊，您聆听到我的祈求了吗……”

这一段祷告，完全是方伯主教本色发挥。

他是那么虔诚的跪着，身体前倾，双手交握胸前，低头祈祷即便是那一身深褐色的简陋修士服此刻也显得格外隆重肃穆。教堂的背景是一大片彩色的玻璃窗，描绘着天使带圣百合下凡救治苦难民众，四周响起悠长的钟声，由近及远。

原本因为方伯主教的身份而分分钟出戏的观众们，这会儿又纷纷入戏太深，不少光明信徒们甚至双手交握，低头祷告起来。

忽然间，一束明亮光照耀到亚当修士身上，它是那么突如其来，却又格外震慑人心。亚当修士怔怔的抬头，他凝视向教堂那虚无的高处，那灿烂的光源，很快，一种欣喜覆盖了他的脸庞。

这束光代表了主的光辉、主的旨意，主给了他的提示。

“万能的主啊。”亚当修士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再次祈祷道：“我们赞美您。您的话是我们手中的灯，路上的光。我们感谢您赐给我们光明，使我们能在黑暗中得到救赎。我们行走在世间，必定传诵您的话，好使您的光明照耀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们赞美您……”

“你修改剧本了？”云片羽小声。

“我没有，是方伯主教自己加的，光明教典里有这段话。”菲克斯回答。

“……”

方伯主教顶着修士身份，在台上足足念了一分钟的祷文——这是他念过时间最短了的——然后，观众们结束了祈祷，后台演员们也结束了祈祷，戏才继续演下去。

主教后援方阵里，一位牧师才说道：“主教大人演得太好了，他看起来真像个修士，唔，对不起。”

“你失言了。”加德执事沉着脸说：“主教大人一开始在圣西凡尼时，就已是绿肩牧师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向主教大人道歉。”

“不，不是的。主教大人最初也是从见习修士开始的。”

加德执事等人转头，只见一位年迈的老修士眼眶湿润。

老修士说道：“方伯主教大人十岁入教，是我当时亲眼看到的，他也与我们一样是见习修士的身份，白天幸苦修行，夜晚诚心祷告，这样过了八年，主教大人才被教皇大人亲点去往圣山朝圣，并留在那里感受主的光辉，而等他再回到双月城时，他便身穿主教的白服，胸佩红珊瑚的珠串，怀揣主的旨意。”

加德执事不再说话，教会一行人继续看戏。

台上，亚当修士在得到主的提示后重新找回信仰，他振作精神请小爱德华到教堂来，然后告诉他，他的天赋是神赐予的，这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考验，不仅是对小爱德华，也是对他。

“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你会得到你所向主祈求之物，同时我也会得到救赎，也会得到我所祈求之物。”亚当修士说。

“我希望能和父母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你向主祈祷了什么？”小男孩问。

“我想要我的妻子能再和我交谈一次。”

接下来，故事渐进高槽，亚当一直跟着小男孩，因为小爱德华被一个小女孩的亡灵纠缠上了。修士和小爱德华找到了小女孩生前的住址，在花园里发现了一簇开放得十分美丽的紫色鲜花，曾外出旅行的修士认出了这花是一种根部有剧毒的植物，虽然国外有农民喜欢种植，并且把这种花的根部碾磨成粉末与糖水混合，驱杀苍蝇等害虫，但使用不当也会致人死命。

亚当修士与小爱德华继续追查，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孩的继母将这种毒每日掺一点在粥里给小女孩吃了，才导致女孩日渐虚弱，虽然女孩的父亲也请了牧师治疗，但毒素无法彻底清除，最终女孩去世了。修士和小男孩在女孩鬼魂的指引下，找到了继母收藏花根的罐子，然后告上法院，小男孩在法官和女孩父亲以及其他人面前诉说了自己能看见鬼魂的事实，并且他准确的说出了小女孩的一些喜好和生平事迹，最后女孩的父亲抱着小男孩大哭，继母则脸色苍白的瘫倒在地，法官宣判了继母的罪状。

观众席上，一半以上的女性泫然欲泣，甚至有个九岁的小女孩轻声说道：“妈妈，小玛丽是不是可以去冥界安息了？小爱德华是不是终于能恢复正常了？”

戏剧并未到此结束，之后，小爱德华得到了女孩的感谢，他也感受到幸福，回家后，受到了鼓舞的他诚恳的与父母交谈了一次，这一次，他的父母也认真的听他说了话，彼此解开了误会，一家三口拥抱在了一起，他们幸福了。

然后，小爱德华出门，告诉站在窗外的亚当修士，他将来也要当一个像亚当一样的修士。此外，他告诉亚当，如果他想和他的妻子说话，就要趁夜晚，他妻子熟睡时，那时她会说真话的。

深夜，亚当修士返回家中，他的妻子并未睡在床上，而是倚靠着长椅直接入睡了，亚当走进并弯腰，凝视着他的爱妻。

观众们也意识到这将是戏剧的结尾，纷纷擦干眼泪再次专注，评论团则急不可耐的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他们需要记录戏剧中精彩的部分来进行事后的评定，现在，他们觉得应该会有个温馨的结局，亚当牧师会和他的妻子和好如初，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也是最顺理成章的。

不过这样的话，第二局马卡罗伯爵就稳赢了。这部戏剧的剧情确实新奇有趣，但历史大戏场面宏大剧情悲壮更吸引人。

“阿芙拉，阿芙拉。”亚当轻声呼唤。

“唔……我在，亲爱的……”熟睡的妻子用梦呓的声音诉说道。：“我想你……”

“阿芙拉，我也想你，我爱你，可是为什么你最近一年来，都对我不理不睬？是我做错了什么使你不爱我了吗？我愿意向神忏悔，我愿意改过，只求能挽回你的心。”

“唔，亲爱的……你……没有错……”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再爱我了？你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亲爱的……为什么你……”

“什么？阿芙拉。”亚当与所有的观众们一同仔细凝听。评论团们也捏着笔，他们必须将这段精彩的对白记录下来。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妻子继续诉说，虽然未醒，可她的声音充斥着一股无法承受的悲伤与怀念：“为什么你那时会离开我……独自留我一人……活着……”

整个剧院霎时响起一声整齐的惊呼。

亚当修士与评论团一起呆若木鸡。

而更多的观众骤然想起在第三幕中小爱德华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围绕着我，但他们很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舞台的灯光转暗，又再度转亮，亚达修士缓缓的直起身，他本是侧身面对观众，现在当他转过身来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腹部衣服上大团的血色，仿佛一朵红花。亚当的手按在血团上，他怔怔的望着，不可置信与被真相冲击的震惊凝聚在他脸上。

这时，音乐陡然变得悲伤曲折，舞台的另一侧，一扇青灰色的大门在白雾中出现，大门缓缓打开。

那是通往冥界的大门。

修士终于明白了，他的脸和眼睛承载着无比的悲伤，他坐在妻子面前，沙哑着声音开口：“我爱你，阿芙拉，每一天都深爱着你。”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重要的。但现在，我要与你道别。”随着这句话的诉说，修士的神色由不舍的悲伤转变为一种坦然，他的眼睛几乎在发光，那是深切的希望与强烈的爱。

“好好睡吧，阿芙拉。”

“晚安，亚当。”

“晚安，亲爱的。”

修士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进冥界。

最终，冥界之门合拢，只有修士的妻子在长椅上熟睡，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

幕布从上缓缓垂落，音乐与灯光一同消失，留给众人的，是这一幕感人至深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