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是我亏欠的,我就要还

回去的时候按照之前说好的，先去了王小花两姐弟住宿的宾馆退房，然后再一起回别墅。

到了别墅下了车，王小花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漂亮的花园小洋房，惶惶不安地说：“我们……我们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丽丽从她背后推着她往里面走，再三强调：“一点都不麻烦，本来就我们两个我还觉得冷清呢，现在你们一来就热闹了，我们还高兴呢。”

正好二楼还有两间客房，柜子里有备用的床褥，只需要铺好就能住。

沈丽丽先带他们参观了一楼，告诉他们哪里是客厅、哪里是厨房、哪里是洗手间。然后再带他们去二楼要住的房间。

王小花脚下踩着软绵绵的地毯，摸着淡粉色的碎花浮雕墙纸，望一眼天花板挂着的水晶顶灯，惊叹道：“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像童话故事里面一样。”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少见多怪，太没见识，腾地脸红起来。

沈丽丽笑着说：“那以后你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想住多久都行。现在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去游湖。”

王小花感激地点头。

关杨下午睡得有点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翻来覆去越来越烦躁，索性起身下楼去院子里走走。

院子里有地灯，彻夜亮着，关杨本来想去花园里的秋千上坐一会，隐约却看见草坪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王小桐？”关杨走过去借着地灯的微光看清了长椅上坐着的人。

王小桐也有些诧异，支吾着解释：“我……睡不着，所以出来吹吹风。”

关杨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一笑着说：“我也是，屋子里闷，就想着来院子里坐会儿。”

明明是今天刚认识，关杨却对王小桐总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和他说话总不自觉地就少了很多与别人说话时的疏离。

长椅上方是一个花架，长满了爬藤月季，花影之间可以窥见高空中一牙小小的月。

“我听姐姐提起过你。”王小桐微微歪着头看着她说。

“哦？说我什么？”关杨笑着问。

“她说你很帅气，就是你在洗手间里反击你的继妹的时候……她还说你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其实你比谁都心软，比谁都宽容。”

关杨倒是没想到王小花对她的评价这么高，微有些赧然。

“也没她说的这么好，我是真的不怎么会与人相处，所以朋友比较少。”

既是说起了王小花，关杨就顺着说：“我倒是真羡慕你们姐弟两个，感情真好。”

王小桐仰头盯着那隐约闪动的月牙，静静地说：“是啊，从小到大姐姐都是对我最好的人，比对亲弟弟还要亲。”

“啊？你们……”关杨讶异地看他。

“我们不是亲姐弟，我不是姐姐的亲弟弟，我们之间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也怪不得，从相貌上看，你们两个确实不像是亲生姐弟。”关杨有些了然地说。

不知道是受了姐姐的影响，还是出于本身的直觉，王小桐对关杨完全放下心防，细细地解释说：“我是抱养的孩子，养父母想要一个男孩。等我长到十岁才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看病要花很多钱，养父母就不想再要我了，是我姐姐拼死拦着的。上了大学之后，他们就不再为我花一分钱了，这些年我的学费、医药费、生活费全都是姐姐辛苦挣来的。”

“那你的亲生父母呢？既然是抱养，应该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吧。”

“不知道，听养父母说，当年把我抱给他们的是一个陌生女人，把我送给他们之后没多久那个女人就不见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天生有疾，两度被抛弃，此时说起云淡风轻，旁人又怎么会知道个中艰辛困苦，解脱不得。

关杨沉默着没说话，长睫遮住的深眸里看不出情绪。

“你会认为我很可怜吗？”

王小桐转头问她。他很少向别人说起这些事，总怕会被可怜，会招来同情的目光。如今不小心吐露，又有些惶惶不安起来。

她随手扯下长椅边一株芙蓉花的叶子攥在手心里揉捏，片刻后勾了勾唇说：“一点也不觉得你可怜，反倒觉得你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幸福。因为就算你被命运磋磨，被所有人无情抛弃，但你身边始终还有姐姐守护着你，被爱着的人怎么会可怜，被爱着的人也不该自怜。”

“是啊，其实我很幸福。有些人除了爱什么都有却一点也不快乐，而我什么都没有却因为被爱着所以很快乐。只是这么多年，我欠姐姐的实在是太多了。”

王小桐说到这里，喉头一哽，有些难过，又接着说：“两年前，姐姐交往过一个男友，她很爱他，一直到谈婚论嫁感情都很好，快要结婚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他们分手了。我问为什么她总说是因为感情不好，偷偷哭了好多次，其实我心里明白还是我拖累了她。”

夜越深空气越安静，关杨似乎看到宁愿失去爱人也不愿抛弃弟弟的王小花偷偷哭红了双眼，孤弱的少年背负着姐姐这份沉重的爱，隐忍住了所有的愧疚。

爱和被爱，都是负担。

也许是今夜的花香太过诱人，也许是此刻的触动太过深沉。稀疏的月光淡淡勾起了关杨记忆中的往事。

“说起来你比我还要幸运一些。我的出生害死了我的妈妈，爸爸薄情寡义不到一年就新婚再娶，继母继妹歹毒，我小时候过得很苦，被打被骂从来不会哭，大概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没有人疼的时候，哭闹撒娇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

“后来呢？”王小桐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有一天，我被拐卖，人贩子要把我送到很远很穷的地方卖给娶不起媳妇的人。我和另一个被拐卖的女孩一起被带到了八里坡，那里有一个荒村，人贩子就把我们关在一间破房子里等待买家上门。我逃跑过一次，但并没有跑掉，被抓了回去，狠狠地打了一顿。还好我跑出去的时候留下了求救信息，恰好被一个路过的背包客看到，他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痴呆的流浪汉逐渐接近了我们。”

关杨想起了那人隐藏在污泥下一张眉深目厉的脸，他说：“你再忍几天，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你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

“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过去，若不是听你亲口说，我还以为是电视剧里的故事。那他救出你们了是吗？”

关杨苦笑：“是啊，当时警察迟迟不到，买家却快要来了，一旦人贩子和买家交易成功，解救我们就更难了。所以当时那个伪装成流浪汉的好心人就铤而走险提前救我们出去。”

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对抗两个身强力壮的罪犯，尽管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最终还是无力抵抗，付出了代价——被打断了两条腿。

那是她这一生之中最绝望的时候，秦越匍匐在地上，一双手上都是被石子树枝刮破的伤口，他抬头急切地冲她喊：“快跑！快跑！”

但她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怎么都挪不动脚步，她明白一旦把他独自丢在这里会是什么结果，所以要走就一起走，绝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后来总算是老天有眼，那两个罪犯快要追上来的时候，姗姗来迟的警察也终于赶到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关杨轻轻吐出一口气，沉默了一瞬才又艰难地说：“可是遗憾的是救我的那个年轻人腿伤得太厉害，那双腿终究还是废了。从那以后他就像消失了一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来自哪里，甚至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有一天我爱上了一个男孩，我很爱他，可是我发现他竟然就是我高二那年被拐的时候救我的那个年轻人的亲弟弟。我和男孩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很伤心他不相信我于是一气之下远走他国，却意外遇见了我的恩人。”

“他原来是个开朗阳光爱好旅行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该是一个意气风发、身体健全的人，可是他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自己的一生了。是我亏欠的，我就要还……”

朦胧的夜色中，王小桐忽然发现关杨苍白的脸上有晶莹的泪水反射着微光。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王小桐的声音飘在疏淡清凉的夜风中，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明白，有些自责愧疚发自于内心里最纯真的善良，不是旁人轻轻松松一句“不是你的错”就能给予其安慰的。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不，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勇气把这一切说了出来。我心里轻松多了。”

关杨抹去脸上的泪痕，整理好心情，微笑着说：“我们彼此交换了秘密，算是好朋友了吧。”

王小桐也向她回以微笑：“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