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何天问终于找来了足够多的干柴堆积在了处刑台边上。
一把火,人踪灭。火熄,风拂。白灰碎空飘散,剩下的只有不停歇的绕梁佛音。
这一切来得匆忙,去的也匆忙,何天问对于他们来说亦不过是个匆匆过客,他做的足够多了。
这一夜,风很喧嚣,何天问与梅百花两人都不曾睡下,何天问神色虔诚地结了个弥陀定印之后便开始喃喃地念叨起了往生咒,一遍接着一遍。
夜色悲凉,阴风凄冷,在这么一个如同鬼城的地方,梅百花也不敢到处乱走,只好乖乖地坐在附近看着,慢慢地她开始打起了瞌睡,她很累,身心上都很累,但她每次睡意上头闭上眼的刹那,那一片尸山血海的景象就会浮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散。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
崭新的朝阳已经升起,昔日血腥的处刑台也化成了一片堆满焦炭的废墟,一切都归于虚无。
一缕阳光照在才睡下的梅百花的脸上,朦胧地睁开双眼,何天问恰好结束了最后一遍的念咒,这一刻,那明媚的初升太阳简直就像是佛陀身后的常寂光轮,而何天问便是那普度众生的菩萨、佛陀。
何天问缓缓走到梅百花的身旁,捋了捋后者凌乱的头发,说道:“醒了?”
梅百花迷糊地点了点头,脸颊有些发红,明明不论从年纪还是称呼上自己都是姐姐,但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却是变成了何天问怜爱呵护的妹妹。
想到这里,梅百花心底里虽然觉得没什么不好,但总却是突然想要拿出些自己的威严,她挺直腰杆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假装咳嗽了两声。
“诶~那里有间小饭馆,我们去看看吧!”
何天问本着无所谓的态度也就便跟着梅百花一起去了,这饭馆倒也普通,一个写着“泰安饭店”的大气牌匾,进了门,却见得里面都是一片狼藉,桌椅大多都被砸烂了,满地都是碗碟的碎片和发臭的饭菜。
何天问搂了一下梅百花的香肩,低语道:“我来打扫一下,你就去做上点吃的吧,做点素的,顺带着还能拜祭一下。”
“嗯。”
两人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了后堂,何天问打算找上口井打点水,梅百花则是倒腾着看看还有什么食材。
一走进后院,一口古井便是映入了眼帘。何天问掀开了古井上的木盖,握着绳子,何天问眉头一皱,刷的一下,便是将底下的木桶提了上来。
“啊!”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何天问直接把手中麻绳往身后使劲一抽,一道影子冲天而起,只见一股柔劲从何天问的手上喷勃而出,手肘一转,便见一道小身影掉了在地上。
“你……”何天问提着木桶看着地上这蓬头垢面如同小乞丐一般的身影,原是想打探一下他的身份什么的,可是不料刚开口便是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情,这孩子居然昏过去了。
何天问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他,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骚臭味,不禁皱了皱眉头然后叹了口气。
瞥了一眼那口井,何天问知道若不清理这口井的水怕是不能用了。
这事先去跟百花姐商量一下吧!何天问如是想到,接着他便是提着那孩子的衣服走进了厨房,只见梅百花已经开始捣弄起了食材。
“百花姐,你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何天问将手里的孩子提至了自己胸膛的位置。
梅百花先是用眼角的余光一瞄,便是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孩子……”
“我在打水时提上来的,应该是被父母藏在了井底里了吧!这法子虽然对孩子会有些身体上的影响,但保命的话无疑也是最实用的,井里的潮气、湿气可以很好地屏蔽掉人身上的气息。”
“嗯,天问帮个忙,先给他抹一下身子,换一身干爽的衣裳吧!”说话的同时,梅百花又在身旁的篮子里挑了好些生姜,然后说道:“我就煮上些姜汤给他祛祛湿气,不然这么下去他可是会大病一场的。”
“好!”话刚落下,何天问便拎着那孩子走开了,可不到片刻,何天问又是一个人回到厨房了。
看着何天问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梅百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她……好像是个女童,让我给她换衣服似乎不太适合吧?”
梅百花闻言先是“噗呲”一笑,然后便是说道:“我知道了,那就我去吧!她是在隔壁的房间对吧?”见何天问点了点头,梅百花便是在围巾上擦了擦手,在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对何天问说道:“天问,你帮我看着火,别让汤给糊了。”
“好。”
多日的野外生活,梅百花知道何天问对火候的把握还是不错的,所以她很放心地把何天问留了下来。
何天问蹲在炤台前不时用烧火棍戳着里头的柴火,闻着厨房渐渐弥漫开来的香气,不禁食指大动,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帮忙“尝尝味道”的时候,梅百花领着一个扎着双平髻的清秀俏皮的小女童进来厨房了。
小女童一见何天问便是躲到了梅百花的身后用着很警惕的眼神盯着何天问,瞧得何天问也是好一阵无语。
“怎么样?可不可爱?”梅百花蹲下身子抚着小女童的脑袋,很是感慨地说道:“她叫胡芦,叫她芦儿就可以了,她似乎是这家饭馆老板的女儿,是他娘将她藏在井底里的。”
在给何天问大概介绍了一下这女孩儿之后,梅百花又是指着何天问给小女童介绍了起来。
“芦儿,这是天问哥哥,他是姐姐的弟弟,对你没有恶意的哦!”
小女童连连摇头,拉扯着梅百花的裙摆小声说道:“这个哥哥是坏人,娘亲说过的,偷看女孩子身子的都是坏蛋、人渣、垃圾、坏痞子……”
接下来,这个叫胡芦的女孩儿的嘴如同化作了一门连珠炮,随着每一个词从她嘴里蹦出,何天问的脸就黑上一分,就在他快要忍不可忍的时候,梅百花终于也是哭笑不得地遮掩住了胡芦的嘴。
“芦儿,听姐姐说!刚刚可是天问哥哥将你从井里就出来的哦,他也不是想要看你身子他只是想给你换一下衣裳罢了!”梅百花把脸凑到胡芦的面前,很诚挚地给何天问解释了起来。
…………
闹剧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歇了下来,胡芦坐在厨房里安安静静地吃着梅百花给她的小零嘴,而何天问则是离开了饭馆在小县里探查了起来,试着寻找躲得一劫的幸存者。
然而事实往往都是残酷的,何天问拼着自己内伤尚未痊愈使出了最大范围的天人感应,然而花了差不多一上午的时间也是一点发现都没有。
回到泰安饭店,在梅百花和胡芦希冀的眼神下,何天问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事!来祭拜一下吧!就差你了,拜完我们就开饭吧!”
何天问瞄了一眼低着头的胡芦,他能感觉到这孩子正在抽泣着,这般感觉,是那么的熟悉,看着胡芦,何天问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的无助,也是这般怨天怨地。
何天问慢慢地走了过去,摸了摸胡芦的头,接过梅百花给他点好的三支清香,何天问很肃穆地将三支香举至额上,在很恭敬地鞠了两个躬之后,在二女迷茫的眼中突然说道:“我……何天问,从今日起便是芦儿的兄长,她之仇敌便是我之仇敌,我允诺泰安亡魂,我将会报得芦儿一生富贵,一生幸福!以我之命于此……起誓!!!”
一语落下,何天问的腰也便已经弯了下去,在他身后的二女没有发现……何天问的眼眶已经……泛红了。
蓬——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险些将外头烧着的烛火熄掉了,但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人想要扶起何天问的模样。
将手中的三支香一点点地插至香炉底部,看着慢慢焚烧着的清香,何天问也算是放下了一件心头上的大事。
他的人生不需要有太多人去重复,即使帮不了所有人,但是……终归该有人去做!
何天问走到胡芦的跟前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你爹爹娘亲不在了,以后会由哥哥来照顾你,只要你不嫌弃哥哥。”
胡芦的眼泪盈眶而出,她似乎是强忍着自己没有嚎啕大哭,何天问将她搂至怀里,说道:“想哭的话就哭吧!但是答应哥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从你的脸上看到的都只有最灿烂的笑容。”
“哇啊……哇……”
梅百花虽看着紧紧搂抱在一起的二人,冥冥之中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她没有去打搅这两个人,她默默地将桌上的饭菜端回了厨房,看着满灶台的饭菜她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顿饭怕是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