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于巴陵楼上,看着何天问气定神闲地把玩着茶杯,韩刑一脸不快。
说实话,在跟何天问一行刚打照面的时候,他其实很失望,在他看来能引发天地异象的不是仙风道骨的高僧老道一流,就是穷凶极恶、丧尽天良之辈。
然而何天问看起来虽然高大魁梧、一表人才,但只要仔细观察一番便会发现对方脸容的青雉,不过是个半大小子。
至于他身旁的二女,一大一小,皆是美若天仙不说,单单观其挥手顿足、抬眉横眼之际的神光外***芒乍漏,便知是不好惹的主,就韩刑的见识,也就稷下学宫那几位匿身祠堂的圣贤长老方才有着能与她们分庭抗礼的气势。
不过何天问那一“哼”,不得不说是让韩刑大为侧目,一声如令下,有感动不得,公输偿那仿佛癫痫发作的颤抖,足以证明他的动弹不得不是装出来的,何天问此人当真深不可测。
“不知何公子千里迢迢来我百贤是有何要事?”
何天问三人绝非易于之辈,面对他们,韩刑只想知道对方的来意。
经过梅百花在手掌心的一番比划,何天问抿嘴一笑,他放下茶杯,就是细细说来:“韩先生既然问了,我也不妨直言,想必前段时间大乾群魔乱舞的传闻您应该有所耳闻吧?”
“化魔窟之祸,在下自有耳闻,关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之事,可是马虎不得。那么,阁下此番前来,莫不是?”
“正是,我就是一心为百贤伏魔的传说而来,古有一人称魔,魔之一道便衍于世,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为祸之,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无时无刻不身陷水火,生死不如。此间,有百人拯世人于难,大公无私,高风亮节,后人尊其为圣,为贤。”
韩刑颔首,笑声愈发爽朗开怀,但其中仿佛夹杂着不少嘲讽的意思。
“不错不错,看来何公子还真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韩刑倏地顿了一下,双眼微眯,说道:“不过,百贤伏魔这个传说可作不得真,何公子怕要事失望了。”
何天问摇了摇头,说道:“无缘无故,不会有空穴来风,我也就想去看一看,逛一逛,倘若真有找到些什么,那可是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大功德啊!韩先生贵为法家之首,想来不会对我等游历增长见识之举产生什么误会吧?”
“哼!”
韩刑脸色一冷,也不挑破自己知晓天人五衰之事,只见他侧目一瞥,目光便是落在了公输偿的身上,一步一步地走到后者的身后,往膝盖窝就那么一脚狠狠踹下,乘着对方疲态无力浑身瘫软,一手就拎住了公输偿的后衣领。
稍稍举起公输偿,挤出一丝笑意,说道:“今日在下不过是为了这个宵小而来,能得见各位是个偶然,也是在下的荣幸,又何来的误会。法家遵法,只要诸位洁身自好,在下必不会对各位行为难之事。”
何天问点了一下头,抿嘴笑道:“如此甚好!”
见何天问一行没有对自己产生为难的意思,韩刑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往外头瞄了一眼,便是微微欠身说道:“时辰不早了,在下叨扰各位多时,此间事了,还请各位随便,在下告辞!”
韩刑押着公输偿离去,江学海大感开怀,岁没能手刃此仇人,但能见其落魄也不枉今日这一遭了,见两人沿道走远,江学海适才朝何天问欠身行礼。
“何公子真是在下的贵人,想不到才结识公子不过盏茶功夫,何公子便是给了在下这么大的一份厚礼,实在有愧。”
何天问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
“相逢就是有缘,因我之过,还你一礼,自此我二人互不欠人情,江公子还请宽心。毕竟,江兄还有事没跟我们说呢。”
“哈!何公子真是快言快语,不知各位想知道点什么呢?”
“不急,江兄既作我等指路明灯,又怎能让您饿着肚子。”
不容多说,何天问“啪啪”拍了两下,便见楼下一伙计小跑了上来,有着刚刚发生的事,除开何天问,众人都是下意识地往伙计身上一瞥。
五官端正,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嘿,来了,客官,不知有何吩咐?”
“上五六个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嗯~再给江兄来个酒。”
“好勒,我们这儿的吕仙醉可是这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滋阴补肾,益气活血,舒筋通络,祛风除湿,保准各位爷喜欢!”
酒才上,杯即满。
“江兄,请。”
见着何天问只斟了一杯酒,而这酒还是给自己的,江学海不由得心生疑惑。
何天问浅浅一笑,拾起一杯茶便是说道:“我的体质天生偏虚,饮不得酒,还请江兄见谅。”
江学海作恍然大悟之状,两人一茶一酒齐齐举起。
“无妨,请!”江学海将酒一口饮尽,然后倏地一声大呼“哈!好酒!入口绵甜,味道醇厚、香气浓郁,实乃好酒啊!”
菜未上桌,一壶吕仙醉便被江学海喝下了大半,嘴里连呼酒气,脸颊醺红,神情恍惚,似有些醉了。
何天问心觉有感,也是一片无奈,想不到江学海的酒量不过泛泛也敢如此豪饮。
“江兄,不如趁菜肴未上,先来聊一聊文房四宝的事吧!”
“哦,对!今天开心,不小心多喝了些!”江学海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之后一指指天说道:“差点……忘了,嗝!答应你们的事,嗝!这吕仙醉的后劲还真强,我喜欢。”
“那文房四宝啊!嗝……你们在街上见不着,那是,嗝!因为在百贤国,贩卖文房四宝是属于百学馆的生意,像他国贩盐……差不多,都是上面人的财路。别以为……嗝,买卖文房四宝挣得不多,那是你不知道我百贤国文房四宝的需求有多大!”
“尤其是那些圣贤大儒,他们用的文房四宝动辄就是价值连城,而且还供不应求!所以啊!他们干脆就把这生意给垄断了,这样一来,不也就可以一箭多雕了。”
何天问点了一下头,若有所思。
“菜来了!”
不待何天问准备问点别的,伙计就抬着一托盘的菜急匆匆地上来了。
巴陵位势优越,东依山,西临湖,所以一桌子的菜无不都是刚捉的鲜味。
石锅回头鱼、洞庭银鱼、蝴蝶过河、君山银针鸡片、冰糖湘莲、怪味鸭、兰花萝卜,竟是一口气就上了七道菜。
梅百花见多识广,尤其关于吃的,一眼就能瞧得个八九不离十。
“不错,都是适才活宰的,这萝卜上的刀工,还有这鸭子的调味,嗯~这几道菜都真是绝了!”
听到梅百花的评语,伙计神色傲然,不过见着梅百花这样的,还是不禁竖起大拇指说道:“那是!不过,这位小姐您还真是高!还没吃,竟便能道出个七八九来,真是高!”
“我早就听闻巴陵之地盛产鱼,尤其是逢年过节的全鱼宴更是名扬四海,一花拼、八围碟、四热炒、八大菜、一座汤、四点心、四随菜等30个菜点,一菜一格,多菜多法,加工精细,讲究滋味,注重营养,使人食鱼不见鱼,知其味不见其形,一鱼一形,一形一味。这几道,应该就是全鱼宴里头的吧!”梅百花指着桌上几道鱼肉烹制的菜肴,眼中燃烧着一股名为热诚的火焰。
伙计脸色愕然,平日在巴陵楼吃摸打滚,自是有些接触,他见过不少食客,其中不乏声名远扬的大餮,然其中能说出这些道道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一只手便算计得过来,却不想今日一个小姑娘竟也有如此本事。
“厉害,姑娘莫不是出生于那个厨道世家的,不然也不会知晓这些啊!”
梅百花闻言一怔,顿时想起还有旁人在,自己这一表现颇是有些过了,不禁连忙打了个哈哈:“我不过是以前尝过数次罢了!”
梅百花殊不知自己这一句话给这伙计造成了多大的惊吓,后者像是火烧身似的,一听见梅百花的话便是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是让何天问也不由得侧目。
“伙计,怎么了?”
“客官,不知您说的是否都是千真万确?”
梅百花一愣,这伙计的话问的怎么让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虽说如此,但还是要作出回答。
“我可没骗过人。”
梅百花话刚落下,伙计便是笑逐颜开,留下一句“请稍等”,人便是立马溜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何天问问话,梅百花抓起前者的手径直是在前者的手掌心比划了起来。
在得知来龙去脉之后,何天问眉毛一抬,也是一阵哭笑不得,想不到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惹出这么多麻烦。
不过片刻,一个身着朴素,浑身上下沾着不少油渍的大胖子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霎时间,连江学海的醉意都驱散了不少。
“是谁尝过全鱼宴的?是谁?”
振聋发聩的声音倏地响起,一桌子的人都有些懵了,回过神来,胡芦还有江学海的目光早就下意识地落在了梅百花的身上,这时候,楼道上又是响起脚步声,原来是伙计追着大胖子的步伐跑了上来,只见那伙计附耳到大胖子身旁,指着梅百花低语了几句,大胖子的双眼开始陡然发出精芒,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梅百花的跟前。
“姑娘,俺是这儿的大厨,戴庞字,别人都管我叫大胖子,我听虎子说,就是你说的,吃过全鱼宴?”
这名叫戴庞字的大胖子,语气听起来挺憨的,但打量他的目光,却只能见到严肃,梅百花也是醉心厨道的人,这样的眼神,可以说没人比得上她熟悉。
当下,梅百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尝过,我小时候有过那么一个老人家来我家做过客,那时候,他就给我做过一遍全鱼宴。”
闻言,戴庞字面色大喜,连忙问道:“你可还记得那老人家的模样?”
梅百花作低吟沉思,细细地回想起那变得模糊的记忆,良久,适才说道:“发须斑白,道骨仙风,不过那一身的刀锅铲倒是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不会错了!那正是俺爷爷!不知姑娘可是姓梅?”
“我叫梅百花,您说那老人家是您爷爷,莫非?”
戴庞字抬头挺胸,傲然说道:“不错!俺爷爷正是巴陵楼上上任的掌柜兼之大厨,名扬五湖四海的鱼圣戴煜!识鱼、养鱼、烹鱼、食鱼,鱼之一道无所不精,就连近在咫尺的珈蓝也见不得有人是比得上俺爷爷的,所以圈内的人都尊称他一声鱼圣,名副其实!”
“那戴煜前辈他是?”
戴庞字面色刷地变得煞白,只有看着梅百花的眼神还有着些许的希冀。
“前些年,俺们巴陵楼出了场火灾,是把宅子那边给烧了,俺爹直接就是葬身火海,俺爷爷则是受到了牵连,吸了大量的浓烟,命在旦夕,连俺家传的秘传食谱也被焚毁了大半,剩下的,都大不可用了。为了传承,俺爷爷他拼着回光返照终是重新默下了大半,可是耐不住他上了年纪,好些重要的还没来得及写,他老人家便去了,只留下一堆残缺不全的菜谱。”
说到此处,戴庞字面显惆怅,不禁叹了口气:“俺这些年一直在琢磨,找了好些尝过俺爷爷做的全鱼宴的人,但是没一个是能道出个其中精粹的,后来俺也找过大乾那边,可是梅御厨不知为何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想不到今日竟是有幸见到你。”
“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的,好歹我家也是对你们全鱼宴有过研究,想来补全你家的菜谱应该没问题。”
“您,您说的是……真的?要是真的,俺,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答谢您才好了。”戴庞字面红耳赤,周身不住地发抖,看着梅百花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自家的秘传菜谱一般,一刻都舍不得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