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御史,姓詹名宁字守纪,弘治十年进士。为人不通时务,读书把脑子读痴了,但为人还算正直。
詹宁回府后,丫鬟奉上茶后,詹宁便独自待在书房,任谁敲门也不开。
回顾廷辩的始末,詹宁先是恨,后是羞愧,慢慢开始对李壹近段的言行进行细细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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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又干了些什么?除了仅凭一孔之见,风闻奏事,弹劾重臣,仕子们是高兴了,可百姓却骂了娘。
圣人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难道是自己真错了吗?…………
要让詹宁这样的人认错,那可比登天还难!
天色黑了,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守在门外的詹夫人立刻迎了上去,陪着小心道:“老爷!晚饭已备好,请老爷厅里用饭。”
“有劳夫人挂怀了!”詹宁冲夫人歉意地笑笑:“到后院去拿坛酒,我要出门。”
“这大晚上的老爷要去哪儿呀?”詹夫人忧心冲冲地问。
“夫人勿庸挂怀,我出去走走!”詹御史摆摆手道。
“不行!”詹夫人上前一步,连住詹宁手臂摇道:“老爷不讲清楚,妾身便不放老爷出门。”
“嗨!”詹宁伸食指轻轻刮了夫人鼻梁一下,轻声道:“都一把年纪了,还作小儿女状,羞也不羞!我有些事情想不通,欲找李总兵喝酒谈心去。”
“哼!”詹夫人闻言不满地撇撇嘴道:“李壹那贼子…………”
“夫人不可造次!”詹宁出言喝止,道:“叫李总兵李大人!”
“老爷这是何故?”詹夫人被嚇了一跳,眼中含泪委屈地辩道:“前几天老爷还不是一口一个国贼叫他么?”
“咳!”詹宁闻言,羞愧地低下头:“那是老夫糊涂了!哪料他今日在朝上以德报怨,保举我做征朝监军。单凭这份气度,老夫便敬他三分。”
“噢!”詹夫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兴许是老爷错怪总兵大人了。”
“那也不尽然!”詹宁捋须笑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老夫敬他人品,可未曾说他的政见也是对的。”
“呵呵!”詹夫人掩口笑道:“老爷为人正直众所周知,可有时也……太执拗了!”
“咳!”詹宁不满地咳了一声,佯作不满,望着夫人斥道:“连夫人也如此小瞧于我吗?难道我真是食古不化之人么…………”
“好好好!”夫人见状笑道:“妾身失语了!妾身这就让詹五备轿去。”言罢,一转身向前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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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只见詹五神色慌张地从前院跑了过来,一拱手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詹宁不满地瞪了詹五一眼。
“老爷!李壹那小贼居然上门了,夫人正在前面支应着,吩咐小的前来知会老爷一声。”詹五道。
“放肆!李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样的阿猫阿狗乱叫的,记住!以后叫总兵大人,否则!家法从事。”詹宁斥道。
“是!老爷。”詹五吓得脖子一缩,连忙躬身应道。
“李大人在哪里?快带老夫前去迎接。”詹宁道。
“这会李……李总兵正与夫人在府门说话。”詹五又险些说错话。
“快快带路…………”
詹宁快步来至府门前,远远瞧见正在攀谈的夫人和李壹,便呵呵大笑地迎了上去,道:“哈哈哈!李大人光临寒舍,舍下真是蓬荜生辉!”顿了顿,扭头吩咐詹五道:“詹五!快,大开四门,迎候李大人入府。”
“呵呵呵!”李壹笑着迎了过去,冲詹宁一拱手,道:“詹大人!星夜造访,失礼之至,还望大人海涵。”
“李大人!好说好说,大人快请入府一叙。”詹宁一侧身,作有请状。
李壹躬身回礼,与詹宁大笑着入府而去。
书房,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茶水,谨身退了出去。
李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微微一皱眉,道:“大人喜欢喝花茶吗?”
“咳!”詹宁叹口气,道:“让大人见笑了,詹某出身农户,家无余财。每月俸禄仅够维持家中日常用度。也不怕大人笑话,前几日家兄捎信来,说家中缺银两买粮,詹某一时竟拿不出分毫,幸亏张翰林周转了十两银子,才勉强过了此关。哪里有闲钱买茶叶啊?”
“想不到大人竟清贫至如此地步,不是还有地方上的冰敬、炭敬吗?”李壹问。
“呵呵!”詹宁摇头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地方上的冰敬、炭敬也因人而异,像我这种无职无权的御史,地方上也就意思意思,比不得户部、吏部、兵部那些能员干吏。”
“是呀!”李壹长长地吁口气,道:“詹大人说的倒也是实情,做官的如此清贫,百姓该怎么活啊?”
詹宁闻言一怔,心道:李壹果然厉害,三言两语便把话题引向主题。只是他话中有话,詹宁一时倒不知怎么接才好。
“詹大人!”李壹含笑问道:“既是同朝为官,张翰林为何比你阔绰?”
“哈哈哈!”詹宁闻言失声笑道:“李大人!这还用问吗?他家是地主,田产众多。又不纳税,能不发吗?”
“呵呵!”李壹笑道:“詹大人也是士绅,何不让父兄多收些寄名田产,不济也能分杯羹,也不致如此窘迫。”
“是呀!大人以为我没动过这个心思吗?”詹宁笑道:“怎耐家父严禁我这么做,他老人家说,这是从国库里偷钱,可憎可鄙!”
“老太爷英明啊!”李壹由衷地赞道,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詹宁。
詹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脸色绯红,羞愧地低下头…………
“呵呵!”詹夫人笑着走入客厅,冲二人盈盈一福,道:“李大人、老爷!酒菜已置备妥当,快请入席吧!”
詹宁闻声如蒙大赦,忙请李壹入席。
这詹夫人出现的太及时了,完全化解了丈夫的尴尬,好一个冰雪聪慧的女子!
詹府果然清贫,宴席为以素菜为主,只有一道荤菜。
与詹宁碰了盏酒后,李壹道:“久闻大人学富五车,乃是一等一的读书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否?”
詹宁一仰脖干了一杯,道:“大人有话但讲无妨!”
“下官有一犬子,正适启蒙,可否拜大人为会?”李壹道。
“承蒙大人看得起,这个师傳我当定了!”詹宁痛快地答道。
“好!既然大人快人快语,我也不客气了!”李壹笑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啪地拍在桌上,道:“这是犬子的学费,望大人万勿推辞!”
詹宁见状一怔,即而作色道:“李大人这是何意,你把詹某看作何等人?詹某钦幕大人的品性,可不是随便一些银两所能收买的!”
“呵呵呵!”李壹笑道:“此确系犬子学费,下官并无他意。若大人执意不收,下官只好为犬子另择师傅了……”
这时,只见詹夫人伸手拿起银票,轻轻塞入丈夫手里,道:“老爷!你就收着吧,李大人这是在接济……”
詹宁望着手里的银票,一时不知所措……
“詹大人!请放心。这些银两分毫都是干净的,犬子劳您受累了。下官还有些俗务,告辞了……”言罢,李壹一摞下摆,飘然出门离去。
过了一会,詹氏夫妇才晃过神来,连忙起身追了出去,边走边大声叫道:“李大人留步!待詹某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