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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日落,稍显暗瞑,天雨不急,斜斜飘落。
远处一条见不到彼岸的大河静静流淌着,无一丝水声,水雾迷蒙,河上有石桥,石桥呈彩虹状,一人宽,若隐若现,几欲不可见,桥上有梨花半开,花零落雨中,缕缕芬芳氤氲。
“试炼已通过?我等回到地面了?”姜成喃喃着,似说给自己听,又似询问众人。
严沛细心冷静一些,不久便从眼前这美丽似画面的景色醒转过来,前后张望一阵,不留情面地打击道:“且观身后。”
众人转身,骨门还在,只是又一次闭合,骨门后方,一片漆黑似深渊,没有一丝光亮,众人正站在黑白分割间,后方是黑夜,前方是白昼,显然,试炼仍未停止。
“后路已无,试炼之所必在河对面,走吧,过桥渡河。”石松说完,众人沿着泥泞小路,往河岸前行......
河岸铺满青柔小草,齐膝高,有藤蔓爬过,白红之花点缀其间,斜斜细雨中,草叶挂着雨露,青翠而剔透。
众人踏过青草,来到石桥前,正欲过桥渡河,耳边隐隐传来呦呵声。
“帝皇啊!华盖金辂。
王侯啊!荫泽丰标。
客人!过河否?
凡人啊!乏遣索然,浑噩奔波。
客人!过河否?
乞丐啊!蓬垢苦酸。
罪犯啊!万夫唾指。
客人!过河否?
尘世多坎坷,得失在人心。
但求壶酒纵我意,不问天阴与天晴。
客人!过河否?
......”
众人止住脚步,寻声四处眺望,不见有人影,众人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听到,不过是错觉罢了,却听得呦呵声再度响起,这回众人确信的确有这么一个声音存在,可又不见人,也不解这话语是何意,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静站原地,闭目感知声音来源。
盏茶过去,水雾升腾的河面,一叶扁舟乘雨而来,隐约可见一人立于船尾,头戴斗笠,身着蓑衣,一手划浆,一手拎葫芦状酒壶,时而纵声呦呵,时而仰面灌一口酒,徐徐划着,往众人所在河岸驶来。
成、沛几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骨门后的世界居然会有活人!石松则狐疑地打量着这貌似船夫之人,心里有些出乎预料,“这与骨塔处,记载的钺王鸠浅,殉葬百万,以事鬼神,不搭边啊!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船夫靠岸,纤绳套在河岸一处凸石,将小舟固定住,立在船头,朝众人问道:“客人,过河否?”
听了船夫的话,成、沛几人先是愣住,再捧腹大笑,一个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一向漠然的祖朗,此时也扯了扯嘴角。
心直口快的姜成,大声笑问:“哈哈......船家你莫要令我发笑!你观我等,可像到此地泛舟赏雨之人?这河上既有桥,我等为何舍易求难,登你小舟渡河呢?”
船夫啄一口酒,不理会姜成的调侃,兀自说道:“这有桥自有有桥的渡法,而小舟亦有小舟的渡法。”
扫了一眼船夫,相貌平平,或二十几岁,或六十几岁,完全看不清年纪,石松冥冥中有股错觉,今天过后,自己一定会忘了这人的样子,哪怕他现在将成、沛几人杀了,过了今日,自己也只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仇人,却想不起来仇人的相貌。
见姜成又欲开口揶揄,石松忙伸手制止,朝船夫抱了抱拳,问道:“怎个渡法?”
船夫指了指小舟,又指了指石桥,道:“我之小舟只渡往者,一天只渡一人,河上石桥只渡返者,一天只渡三人。”
“这......”石松见这船夫说得如此玄乎,不知如何接话,哑口无言。
心想,若是船夫所说当真,试炼是自己接下的,自然不能让祖朗等其中一人代替自己完成,一天只能渡一人,那必然只能是自己,看来这试炼到了这一关,必须独自应对了,只是自己这精神武力......
姜成不信邪,取步踏上石桥,居然没丝毫异样,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于桥上,貌似诡异船夫是在胡言乱语。
众人齐齐转头盯着船夫,刚准备喝骂他谎言欺骗,却见姜成从石桥远处冒出,正朝众人所在河岸走来,众人连忙问其如何。
姜成一脸迷茫,看着众人,挠了挠脑袋,疑惑道:“公子,按理说不该啊!成一直往前走,无一丝异状,走着走着,石拱桥开始下降,成还以为已经到达彼岸,直至见得公子等人,才知原来不知何时成竟已折返。”
姜成说完,石松朝祖朗点了点头,祖朗踏上石桥,直至消失,这回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桥面,突然,祖朗又走了出来,脸上表情如常,似没发现自己已经改道折返般。
船夫默默看着众人,不说话。
此时,众人已经可以大致确认船夫所言真实了,但以石松的属性,一个人渡这不知彼岸在何处的河,去面对不知敌人为何物的试炼,众人也着实不放心。
严沛皱眉思索一会儿,脸上将信将疑,朝船夫问道:“船家,我观你这小舟乘五人尚且有余,且你所求不过钱财?为何却说一天只渡一人?”
石松几人也朝小舟看去,果然如严沛所说那般,小舟可乘绝对不止一人。
船夫拍拍蓑衣上的雨珠,摘下斗笠,一头鹤发在微风中轻荡,眼睛盯着河面,缓缓道:“老了,没几把力气喽,一次渡不过那么多人。”
这个理由还真强大,严沛被噎了一下,但还是紧接着问道:“不如这样,我等自行划船,也不少你钱,船家以为如何?”
船夫怔了下,似想不到严沛居然会这样说,仰面灌了口酒,爽朗笑道:“哈哈......如此!那你便来划吧,老朽这把老骨头也好歇歇。”
“就这么简单?”众人互相看了看,之前还显得多晦涩深奥,原来只是唬人的?众人有点懵,但还是登上了小船。
石松登上小舟,只觉一股古老气息扑面而来,似尘封已久的腐朽厚重,船夫立在船头,不说话,脸上笑意未退,安静地看着河面。
严沛解开套在河岸凸石的纤绳,坐在船尾,握着两侧船浆,划了起来,众人则留意着船夫,以防他耍什么手段,毕竟这人太过古怪。
浆拨开河水,“哗哗”声响起,小舟动了,开始调头,众人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小舟行了一段,石松回头瞥向河岸,不经意间,见严沛一头黑发,不知何时竟染了几丝灰华,额头浮现几道淡淡的皱纹,脸上也渗出几滴虚汗,严沛不过而立之年啊!而且严沛竟然不曾发觉自身的异常,似痴呆了般,只知划着桨。
石松大吼一声“公玄!”可严沛毫无反应,灰发愈发密集,皱纹也慢慢加深扩散,整个人正逐渐在变老。
听见石松的呼喊,众人回过头来,瞧见这一幕后,“飒”祖朗掠过,速若惊鸿,将严沛自船尾拉出,浆不划了,小舟也不再移动,这时,严沛目无焦距的眼珠才开始精神充盈起来。
严沛茫然间醒转,见众人关切地盯着自己,这让早年便离家寻仙问道,孤独生活近五年的严沛心里暖洋洋的,可自己正躺在祖朗怀中,这是怎么回事?
待石松将此前一切告知他后,严沛这才知晓此前的凶险,感激地朝祖朗点了点头,祖朗自然还是一张死人脸,众人知道缘由,也早已习惯了,严沛倒不觉得是祖朗怠慢自己,这时,众人齐齐看向那古怪的船夫。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众人理解范畴,而且又是严沛自己要划船的,众人也不好轻易发难,可紧咬的腮帮,无疑已经表明心中的不忿到达了边缘,像是在说“老头,再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别怪我们不尊老爱幼,将你丢河里喂鱼!”
船夫似没看到众人眼里的愤怒与丝丝惊惧,仍旧脸带笑意地盯着河面,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酒。
石松也很不忿,深邃眼眸直视船夫,逼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船夫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目光投向看不到的彼岸,迷离的眼神似能看穿古今,眼中有对往事追忆的眷恋,又藏着似不堪回首的悲喜难明,轻轻道:“我一生渡人无数,曾有三人问我“我是谁?”我回答了他们,后来,其中一人,客死异乡,一人自刎而死,一人尸骨不全,少年郎,你还要问吗?”
“......”石松算怕了这人,总是说些玄之又玄的话,让你觉得他在装神弄鬼,可紧接着又会发现他说的话居然一一应验。
石松可不敢轻易接他话茬,指了指严沛,改口问道:“那这又是何意?”
石松的避而不答,船夫不置可否,目光仍停留在看不到的河岸,语气如常,道:“老朽之舟,划一浆,耗寿元一年,你是玩家,所耗寿元,便是现实一年。”
石松瞳孔猛然一缩,不可置信地指着船夫,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何人?”
这时,船夫缓缓收回远眺的视线,眼中复杂难明的思忆隐去,看着石松,似是而非道:“你终于还是问了,我是谁?我于这河上渡你过河,自然是摆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