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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她的爱情夹缠着许多杂质;吸引力和排斥力合在一起,内聚力和扩散力也合在一起;既想爱抚她又想折磨她,既心疼她又痛恨她……互相矛盾的情感扭合在一起难解难分。这是一条两头蛇,在啃噬着我的心。“去去去!”有时,我把她推到被子外面,只紧紧地裹住自己。“我现在从你身上都闻着以前你那些男人的气味。”她嘤嘤地哭了。这是从心底里哭出来的声音。
屋子里黑暗得和坟墓一样。窗外那朦胧的深灰色的光,只是阴间的一片寒气。我们在人世与阴间的交界上。这里躺着两个已经死去的活人,或是两个活着的死人。没有意识,没有理性,没有时间和空间,没有过去和将来。只有现在,只有搅成一团无法辨别的感觉。不是感情,而是纯而又纯的、由神经的本能所接受的感觉。这种感觉瞬息万变……“好了,别哭了!你哭得人心烦。进来睡吧。”“你刚刚说的是气话吧?”她谨慎地问。“嗯。人嘛,总是有气的。没有气还是什么活人?”神经在颤动,如一张微风中的蜘蛛网。她积蓄够了勇气,柔声地说:“咱们原先不是说过,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吗?”
“我的相貌配不上他!”这是欧也妮的念头,又谦卑又痛若的念头。可怜的姑娘太瞧不起自己了;可是谦虚,或者不如说惧怕,的确是爱情的主要德性之一。象欧也妮那样的小布尔乔亚,都是身体结实,美得有点儿俗气的。可是她虽然跟弥罗岛上的爱神相仿,却有一股隽永的基督徒气息,把她的外貌变得高雅,净化,有点儿灵秀之气,为古代雕刻家没有见识过的,她的脑袋很大,前额带点儿男相,可是很清秀,象斐狄阿斯的邱比特雕像贞洁的生活使她灰色的眼睛光芒四射。
圆脸上娇嫩红润的线条,生过天花之后变得粗糙了,幸而没有留下痘瘢,只去掉了皮肤上绒样的那一层,但依旧那么柔软细腻,会给妈妈的亲吻留下一道红印。她的鼻子大了一点,可是配上朱红的嘴巴倒很合式,满是纹缕的嘴唇,显出无限的深情与善意。脖子是滚圆的,遮得密不透风的饱满的胸部,惹起人家的注意与幻想。当然她因为装束的关系,缺少一点儿妩媚;但在鉴赏家心目中,那个不甚灵活的姿态也别有风韵。所以,高大壮健的欧也妮并没有一般人喜欢的那种漂亮,但她的美是一望而知的,只有艺术家才会倾倒的。
有的画家希望在尘世找到圣洁如玛丽亚那样的典型:眼神要象拉斐尔所揣摩到的那么不亢不卑;而理想中的线条,又往往是天生的,只有基督徒贞洁的生活才能培养,保持。醉心于这种模型的画家,会发见欧也妮脸上就有种天生的高贵,连她自已都不曾觉察的:安静的额角下面,藏着整个的爱情世界;眼睛的模样,眼皮的动作,有股说不出的神明的气息,她的线条,面部的轮廓,从没有为了快乐的表情而有所改变、而显得疲倦,仿佛平静的湖边,水天相接之处那些柔和的线条。恬静、红润的脸色,光彩象一朵盛开的花,使你心神安定,感觉到它那股精神的魅力,不由不凝眸注视。欧也妮还在人生的边上给儿童的幻象点缀得花团锦簇,还在天真烂漫的,采张菊花叶子占卜爱情的阶段。她并没知道什么叫做爱情,只照着镜子想:“我太丑了,他看不上我的!”
这一位很年轻,年轻得可爱,一张约摸二十岁年纪的脸蛋,金黄色的头发,在这以深色头发居多的布列塔尼的一角,这种颜色是很罕见的。她满头金发,配着亚麻般灰色的眼睛和近乎黑色的睫毛。她的眉毛和头发一样是金黄的,中间有一道颜色较深;呈橙黄色,象是描上去的一条线,使她的脸带上一种坚毅果敢的表情,她侧面的轮廓较短,显得十分高贵,笔直的鼻粱从额头一直连下来,象希腊人一样,长得十分端正。一个深深的酒窝,生在下唇底下,更增添了唇边的妩媚。每当她专心思考什么,便不时用雪白的上齿咬着下唇,在柔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长的红印。她整个苗条的身躯都透着某种骄傲,还有一点儿严肃,这是从她的祖先,勇敢的冰岛水手那儿继承来的。
她的眼睛有一种既固执又温柔的表情。她的头巾扎成贝壳形,低低地罩在额头上,象布带一样紧贴着脑门。然后从两边高高提起,露出耳后卷成螺状的粗大发辫。古代传下来的这种头饰,使班保尔的女人颇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神态。……她立起来显得比较高;象上层社会的妇女那样,她穿着一件十分合体的、没有一点皱折的上衣,尽管戴着头巾,仍不失大家闺秀的风度。因为从来没干过粗活,她的双手十分细嫩白净,但并没有被公认为美的那种病态的纤瘦。
银娣带着女佣,奶妈抱着孩子,同坐一辆敞篷车。她的出锋皮袄元宝领四周露出银鼠里子,雪白的毛托着浓抹胭脂的面颊。街上人人都回过头来看,吃了一惊似的,尽管前面已经过了好几辆车,也尽有年轻的脸,嵌在同样的珍珠头面与两条通红的胭脂里。在头面与元宝领之间,只剩下一块菱角形的脸,但是似乎仍旧看得出分别来。那胭脂在她脸上不太触目,她皮肤黑些。在她脸上不过是个深红的阴影,别人就是红红白白像个小糖人似的,显得乡气。
作为一个从小县城来到大都市打拼的白领,她每年最怕的事情是春节,因为平时她都可以忘记世界上有婚姻,忘记自己是女人。但是到了春节回老家,七大姑八大姨都会咄咄逼人地追问她为什么不带男朋友回来,向她讨喜糖喜酒。更有甚者,还有人给她介绍对象。这一切都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性别,审视自己的年龄,她已经过了三十岁,不再是女孩,而是女人,是众人眼里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