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的那天,罗问我是否要陪我同去。我说,不用。下班以后,我独自赶到那个约好的酒店。我也想过要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或者抹点口红。或者换条漂亮一些的真丝裙子。但最后还是穿着那条皱巴巴的棉布裙子出现。脸色苍白。发干的嘴唇似乎粘在一起。那个男人和他的母亲一起出现。他们等在大堂的咖啡厅里。母子俩非常相象。脸上都有一种刻板的线条。可是罗对我说过,这个男人学历事业都非常优越。他说,安,我希望你能为你的生活打算。我微笑着在他们对面坐下来。这样的场面难不倒我。我从小就学会如何不动声色。我安静地盯着这个男人的脸。我不喜欢他的眼睛。不喜欢他的嘴唇。不喜欢他的手指。然后我对他说,你好,今天是否过得好。这个瞬间,让我想起我在路上邂逅过的平头男子。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头发是卷曲的。我是否要和这个手指肥胖的男人度过一生。我想象他的手指抚摸在我肌肤上的感受。我的脸上突然显现微笑。终于笑意越来越浓。我笑出声来。
他们说,冬天夜里,公园里冷了,大家挤到桃源春去,暖一壶绍兴酒,来两碟卤菜。大家醺醺然,敲碗的敲碗,敲碟的敲碟,勾肩搭背,一齐哼几支流行曲子,那种情调实在是好的。杨教头提起桃源春,便很得意:“我那家桃源春么,就是个世外桃源!那些鸟儿躲在里头,外面的风风雨雨都打不到,又舒服又安全。我呢,就是那千手观音,不知道普渡过多少只苦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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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长看得午餐已经齐备,便向他的客人们提议,还是用膳之后,再来打牌。于是大家就都走进食堂去,从这处所,是早有一股可爱的香味,一直透进邻室来的。这种香味,久已很愉快的引得我们的客人的鼻孔发痒,梭巴开维支也已经从门口望过筵席,把旁边一点的躺在一张大盘子里的鲟鱼看在眼里的了。客人们喝过黑绿的阿列布色的烧酒,这种颜色,是只能在俄国用它雕刻图章的透明的西伯利亚的石头上才会看见的,于是用叉子武装起来,从各方面走向食桌去。这时候,真如谚语所说,谁都现出真的性格和嗜好来了,这个吃鱼子,那个拿鲑鱼,第三个弄干酪。对于这些小东西,梭巴开维支却一眼也不看,一径就跑向邻近的鲟鱼那里去,在别人都在吃,喝,谈天之间,只消短短的一刻钟,就吃得千干净净。待到警察局长记起了这鱼,说道:“您尝尝这天然产物罢,看怎样,我的绅士诸君!”一面带领大家,手里都捏着叉子,一同走近鲟鱼去的时候,却看见这天然产物只还剩下一个尾巴了;但梭巴开维支却显得和这件事全不相干,走向旁边的一个盘子去,用叉戳着一尾很小的干鱼。吃完了鲟鱼之后,梭巴开维支就埋在一把靠椅里,什么也不再吃喝,不过还在眨着跟睛了。
在这张桌上除了老太爷外,大家端端正正地坐着。老太爷举筷,大家跟着举筷,他的筷子放下,大家的筷子也跟着放下。偶尔有一两个人谈话,都是短短的两三句。略带酒意的老太爷觉察到这种情形,便说:“你们不要这样拘束,大家有说有笑才好。你们看他们那一桌多热闹。我们这一桌清清静静的。都是自家人,不要拘束啊。”他举起酒杯,把杯里的余酒喝完,又说:“你们看,我今晚上这样高兴!”他又含笑对克定说:“你年轻,团年多吃两杯,也不要紧。”他吩咐李贵和高忠:“你们多给姑太太、老爷、太太们斟酒嘛!”老太爷的这种不寻常的高兴给这个桌子上带来一点生气,于是克安和克定、王氏和陈姨太先后搳起拳来,大口地喝着酒,筷子也动得勤了。老太爷看见眼前许多兴奋的发红的脸,听见搳拳行令的欢笑声,心里更快活,又把刚才斟满的一杯酒端起,微微呷了一口……在下面一桌,在年轻一代人的席上,的确如祖父所说,是比较热闹多了。筷子的往来差不多就没有停止过。一盆菜端上来,不多几时就只剩下了空盆。年纪较小的觉群和觉世因为挟菜不方便,便跪在椅子上,放下筷子,换了调羹来使用。
席上出现了另一种疯狂。大家已经酒酣耳热,还在那儿碰杯;就连最苍白的脸孔都因有了酒意而变成粉红,好象是为了不让羞耻心在这里出现;阵阵模糊的低语声,好象是海潮上涨的声音,不时象因海浪翻腾而发出怒吼;这儿那儿,人们的眼光都在泛着热情,后来突然问彼此都互相注视着,而且茫然若失;我不晓得是什么风把所有这些朦胧的醉意都吹拢一起。一个女人站起来了,好象是在还平静灼海面上,第一股首先感觉到风暴的到来,而冲起来给大家预告的波浪;她做一下手势要大家平静下来,一口喝干她杯里的酒,随着她的动作,她把头发弄散了,一头金色的卷发围披在她的肩头上;她张着嘴唇想唱一支饮酒歌;她的眼睛半闭着。……突然间她变得象死人般苍白,于是倒在她的椅子上了。……在这种喧闹里,人们不可能辨别任何声音;笑声,歌声,甚至叫嚷声,全都混做一团。
于是到了彼得困难的大日子。彼得坐在屋子前面的角落里,明知他的眉头紧皱着,感到这不大好,使新娘瞧着不愉快,但是不能将眉毛放松一下,象被一根硬线缝住了。他蹙额望着客人们,摇着头发,葩麻草撒到枣上,撒到娜泰里亚的面纱上。她也低着头,疲乏地微闭眼睛,面色惨白:害怕得象小孩,由于害臊全身抖索着。“酒苦呀!”——一些通红的,多毛的嘴脸,张着凸挺出的牙齿,大吼起来,已经是第二十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