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门开着,旱烟味得很呛鼻了。
林巧儿心里更来气,她反过来倒过去,几乎将李占祥祖宗八代都骂的翻了个。
差不多骂了有一个钟头,实在骂的没意思了,心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堵了,甩掉鞋子转上炕。
无神的眼睛看着,熏的黑乎乎的窖洞顶。
李占祥这才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锅倒过来,在窗台上磕了磕,同烟袋缠在一起,放在窗台上。
他小心谨慎地躺了下来,靠着窗台这边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一颗心就像15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以前他可没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以前他受不了老婆强势的态度,听不得口无遮拦的骂人。
但是他只是不愿意听,听起来需要忍着,虽然也提心吊胆,胆颤心惊的。
却不像今天这样不安,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揪着不放,怪难受的。
最近两年来,他第1次没在难受的时候,想起过温柔的善解人意的杨奶奶。
空气安静的只听见两人压抑的呼吸。
终于李占祥闷闷的说:
“小秋她……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讲理。”
林巧儿刚才躺下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李亦寒的警告,他说自己真的这样骂下去会变成孤家寡人。
正想着服个软。
听李占祥说话,赶紧接茬:
“哎,谁说不是呢?她小时候那么乖。”
李占祥没想到一向强悍的老妻,竟然没继续骂他,还接着他的话说。
想了想又说:
“孩子不是人家常征的,咱也说不起话。咱尽最大的能力,让小秋身子缓好,别的事以后再说,你也别跟她硬碰硬,总归是咱的女儿。”
林巧儿侧脸白了他一眼:“我也想尽量,我也不想硬碰硬。这事儿传出去多丢人,可是你女儿不行啊。她要跟老二媳妇比。人家老二媳妇又没有做丢人现眼的事儿,人家的鸡,肉都是娘家亲戚带来的。”
李占祥长长的叹了口气:“小秋这孩子从小到大霸道惯了,也怪我们惯的太厉害了,从来由着她的性子。”
“我生她的时候,老大都快10岁了,我那时候忙,又要给你们做饭,要操持家务,闲下来还想进山搞点副业……”
老两口不知道多少年以来第一次谈起家里的三个儿女。
李占祥很伤感:“都是你那时候跟我妈水火不容,把几个孩子丢在家里,非要出去,结果还差点挨批斗。你回家以后,跟我妈天天吵吵闹闹,孩子受了影响。”
李占祥终于敢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也是因为刚才说了许多,说痛快了。
如果不提他妈还好,提起他妈,林巧儿又炸了。
她腾的坐了起来,半跪在炕上,指着李占祥开口骂:“老不死的,不提你那个死鬼老妈还好,提起你那个死鬼老妈,我脚下的黑血都往头顶冒。”
“当年我嫁进你家的时候,你妈是怎么折腾我的……要不是解放了新社会了,我估计早被你妈给折磨死了”
林巧儿一股脑的将成糜子谷子的事儿全都倒出来了,也把当小媳妇受婆婆的气,那种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李占祥再次心惊肉跳,他刚开始还强忍着,后来听林巧儿没完没了的咒骂已经过世的老娘,再也忍不住怒火了。
快60岁的人,差点从炕上跳了起来。
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伸出的手都在颤抖。
姿势保持了大概一分多钟,才结结巴巴的说:“林巧儿,你骂我我忍了,可是你骂我妈就不行!我妈都死了快二十年了,你想让她老人家在地下都不得安生吗?”
林巧儿刚才一时图嘴快,骂完自己也后怕起来,毕竟婆婆都死了那么多年。
她眼神畏缩起来,悄没声息的坐回炕上,悄悄躺下来。
紧紧的闭上闭上眼睛。
空气安静极了,过了好长时间,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
李占祥还保持着刚才气愤之极的姿势,她赶紧又闭上眼睛。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听到李占祥下了炕,走了出去,不一会门口的墙根下传来擦洋火的声音。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隔壁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是杨烈梅的声音。
李占祥端着烟锅,一路小跑去开门。
回来的果然是李亦春,多日不见,他的头发又乱又长,胡子拉碴的。
衣裳也皱皱巴巴,破破烂烂的,大拇脚趾头都露在外面。脸上还有伤。
他的身后站着李亦寒。
“哥,夜深了,你赶紧去睡吧。”
李亦寒冲着院内的,李占祥林巧儿挤了挤眼睛。
推着李亦春进了隔壁,顺便打了个招呼:“嫂子,我把我哥带回来了,放心吧没事,派出所搞错了。”
他看着两扇大门关上,才转身,小声叮嘱:“明天谁也不要问,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林巧儿张嘴刚想问什么,李亦寒严厉的瞪了她一眼:“赶紧回去睡。”
林巧儿转身回窑洞了,李占祥关好大门擦上门闩,又蹲在场下出了一锅烟,这才磕了磕烟锅,进了窑洞。
也没拉灯,摸黑上了炕,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没声息地躺在窗户下。
李亦寒一直在大门外,听着两家院子都没动静,才进了自家门。
他在屋门口抽了一根烟,又将双脚在地上跺了跺,这才推开门进去。
也没直接进卧室,而是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这才掀开门帘。
卧室的灯开着,小麦宝已经睡着了,此时两只小手放在头边,做投降状,两只小腿儿弯成两个圈。
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肚兜,肚兜上绣着一只大青蛙,身上盖了一件薄薄的夹被。
可爱到移不开眼睛。
温小可半侧着身,胳膊支撑在枕头上,眼睛悠悠的看着他。
他站在床前,低头看了一会儿子,问了句:“没睡觉,等我吗?”
“不是等你,是隔壁太闹腾了。先是你妹跟你妈闹,然后你爸跟你妈闹。我这听的人都受不了,真不知道当事人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
温小可说完躺了下来,只是一墙之隔,隔壁那么大的声音,她想不听都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