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奶奶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个屁股都坐在坡头上,摊开双掌,两只手掌上,最起码有二三十个大小不一的枣刺。
她愣愣的看了好半天,直到鲜血涌了出来,才咬着牙忍着痛,将能拔出来的全都拔了出来。
手掌已经全是血了。
她知道还有好多根细小的刺儿已经扎进了肉里,要用针往出挑。
手掌的血,钻心的疼痛。
杨奶奶昏花的老眼中,浑浊的泪水泉水般的涌出,如果不是担心被儿子听见,出来责怪她,早已经放声痛哭了。
她努力的压抑住自己,尽可能的让忍不住的哽咽声,吵不到屋子里熟睡的儿子。
她想不明白李占祥的心肠为什么那么硬?这么多年来,她关心他的吃,关心他的穿,林巧儿没想到的她想到了,林巧儿没做到的她做到了。
她甚至为了他,努力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本性,跟他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从来没跟他生过气,没跟他大声说过话。
她以为她让他享受到家里享受不到的待遇,他慢慢的就会跟在自己身后转,等到哪天时机成熟了,她一句话,两人就能一起养老了。
没想到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坐在已经挂上了露珠湿漉漉的草地上,傻傻的看着手心里,还在一波一波涌出来的血,眼睛里已经没了泪水,却还在哽咽。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心情总算平静下来,看着手上的血迹也干了,这才狠狠的擦了擦肿胀的眼睛,起身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也没拉灯,月亮从窗户照了进来,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狠狠地拽下床帘,甩飞两只露出脚趾头的鞋,也不管手上的伤,躺在了炕上。
她年轻的时候,经常上山干活,年纪稍大一点之后也不知道爱惜身子,现在一身的病。
有风湿病关节炎,腰也疼得厉害,这些病都不能受凉,所以夏天有时候隔几天都得烧炕。
到了秋天,更得天天下午烧炕,哪怕只烧一点点,赶赶寒气。
她躺在炕上腰舒服了,两个手却烧疼烧疼的,她硬忍着。
杨奶奶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来是因为手疼,二来实在不甘心也气不过。
李占祥也是一夜都没睡好觉。
他现在是真害怕了杨奶奶,也真正的知道了杨奶奶的厉害之处!
以前他只知道杨奶奶从来不会生气,从来对他最好。
看来老辈人说的便宜没有好占的,绝对是真理。
可是心里总归是放不下,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杨奶奶的脾气和性格他比谁都了解,别看平时和蔼可亲慈祥的像尊弥勒佛,可一旦较起真儿来那是非常执着的。
想当年,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掉进扬奶奶的温柔乡的。当年他虽然对林巧儿强势霸道很有意见,却从来没有别的花花肠子,而且林巧儿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觉得已经很知足了。
虽然那时候林巧儿整天和他妈两个人较真,把他妈气得跳了几次井,他回家还没张开嘴,林巧儿就把他一顿臭骂,那张嘴像机关枪似的他根本插不上话。
他妈又是哭哭啼啼话都说不完整,为了逃避婆媳,他只好努力的工作,尽量的加班,只要有机会就不回家。
但是他从来没有别的想法,因为没有别的想法,所以思想单纯,不知道提防别人。
以至于杨奶奶刚开始对他好,他除了感激就是感激,后来慢慢的杨奶奶让他到家里去吃饭,他也是带着感激的心情去吃的。
因为两家毕竟是少有的留在万宝山农场的当地人,而且杨爷爷当年在的时候,跟他关系不错。
直到有一天夜里,杨吉安出去了,杨奶奶主动投怀送抱,他才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迈出了这一步。
当年他也彷徨过也后怕过,甚至也尝试着回归家庭,可是林巧儿对他实在太刻薄了,他回家不回家一样,不回家她也不会多问一句,回家就是一顿臭骂,每天晚上不唠唠叨叨地骂他个半夜三个是不会睡觉的。
他嘴秃人老实,骂不过林巧儿,又不敢骂,慢慢的就真正的跟杨奶奶走在一起,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了。
那些年,杨吉安对这件事情好像也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他来了就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回不回去也不过问。
他这样默许的态度让他越来越大胆,后来就把杨奶奶家当成自己的半个家。
杨奶奶家住在山的最顶部,两人又在一个单位上班,他出了门,只要沿着小路往上一拐,谁也看不到他。
这么多年平平安安的过来了,没想到老了老了,事情败露了。
现在虽然在儿子和杨吉安的逼迫下,在他的再三考虑下,决定终止这种关系,恢复到以前那种邻居般的关系中来。
可面对越来越老的扬奶奶,面对她锲而不舍的纠缠,他的心实在硬不下来,昨天半夜虽然硬着头皮没再看杨奶奶一眼,但是她那迈出去的一只脚和绝望的眼神,总在脑子里徘徊
一夜没睡着,当早晨的第一缕光线穿过窗户照在炕上的时候,他竟然睡着了。
睁开眼睛,已经是差不多十一点多了,林巧儿做好了午饭,是那种他看见就反胃的黄面散饭,还有半碗的酸白菜。
酸白菜是前几天,用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小白菜泡的,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就捞出来放在碗里的,他昨天吃过苦苦的涩涩的。
比起温小可泡的那种酸酸的辣辣的酸白菜来,相差的不止十万八千里。
他就想不明白了,林巧儿都是50多岁的人了,吃过的酸菜应该比温小可腌过的都多,味道却怎么差这么远呢。
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看来厨艺也不在年龄大小。
他不想吃黄面散饭,配苦唧唧涩巴巴的酸菜。
起来端了盆凉水,在外面洗完脸,装了锅旱烟,蹲在院子里抽完之后,倒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出了大门,站在大门口,可以看见崖背上面,但是上面看不见下面的地方,瞅了一会儿,没看见扬奶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