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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湖水里,因水藻的滋生,看过去,带着一抹深深的青。湖面上,一群白鹅优哉游哉地游过,不时扑棱翅膀,惊起一片水花。
柳檀云待吕竹生家的走后,回头望了眼兴致极高的众人,见柳绯月、柳清风向她挥手,便也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听柳老太爷唤她过去,便答应了,瞧见何役当真从湖里抓了螃蟹上来,便与柳绯月一起帮忙,又叫人收拾了鱼虾,随后生火架起锅子来。
等着鱼香从锅子里散发出来,听到何老尚书亲昵地唤她云丫头,不由地眯了眯眼,心想收拾了吕竹生家的,却还有一群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稳婆媳妇,若等着这群人上门来勒索她,就显得自己太过没用,就如这鱼肉一般,任人宰割。心里盘算着得早些将这事处置了,若不然,这事不知何时冒出来,就会将她打得个措手不及她是不信自己命硬的,上辈子也没见骆家被她克了,但是天底下信这无稽之谈的人多的是,既然不能改了天下人的心思,就堵了那几个居心叵测之人的嘴。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出神,便笑着问:“云丫头做什么呢?可是想循小郎了?”
柳檀云笑道:“我想他做什么?这边好吃好喝的,就叫他在京城里干瞪眼去。”说着,又叫人看着柳清风不许他多吃。
何老尚书虽不吃酒,但瞧着这湖边景致大好,又是大病初愈,也很有两分陶醉,叫人拿了纸笔过来,挥毫洒墨。
众人一直闹到傍晚,待瞧见太阳快要落山了,才又披着夕阳余晖结伴回来。
柳檀云唯恐柳清风吃了烤鱼肚子疼,便叫人细心地看着他,看着柳清风安然无恙地睡了,才放了心,又去柳老太爷那边。
柳老太爷房间外,杨从容、柳思明正在一处悄声说话,杨从容瞧见柳檀云来了,便笑道:“姑娘来了?老太爷正在里头等你呢。”
因柳檀云唯恐柳老太爷醉后出事,每常过来瞧瞧,因此柳老太爷也习惯了叫人等她过来。
柳檀云心想果然柳老太爷是等着她来说话呢,于是便进了屋子里。
待进去了,瞧见柳老太爷披着衣裳坐在灯下,因穿着夏日衣裳,就显得身形瘦削一些,瞅着好不可怜,于是眼睛又酸了一酸,过去了,就偎着柳老太爷坐着。
柳老太爷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摸到水迹,说道:“我们的大小姐怎就哭了?”
柳檀云头倚在柳老太爷身上,说道:“祖父年纪大了,不好拉下脸来哭,我替祖父哭呢。”
柳老太爷哦了一声,然后笑道:“好个贴心的孩儿,也不怪我疼你。”
柳檀云道:“祖父要是能一直疼我那才好。”
柳老太爷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小东西,难不成你此时贴心,日后就不贴心了?”说着,刮了下柳檀云鼻子。
柳檀云干笑两声,说道:“我有一件事没跟祖父说,倘若说了,兴许祖父就当真不疼我了。”说完,便不再说话。
柳老太爷微微怔住,随即摸着柳檀云头,说道:“胡说些什么话,难不成你这么个小人还背着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说完,因想起杨从容所说之话,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自己个早先不许戚氏叫人来乡下,又不看她的书信,想来这会子戚氏出此下策,定是被柳孟炎逼急了,不然,以戚氏的性子,她哪里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虽气戚氏胆大,但是,倘若当真不回去,虽柳太夫人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柳仲寒房里的那孩子恐怕就不好了。
想着,柳老太爷说道:“檀云,你说今日你祖母叫人来说的话你说祖父该不该回去看看你太太?”原先是打定主意不管,由着柳仲寒、柳孟炎分出高下,如今有个孙子夹在里头,又叫他不忍心的很。
柳檀云说道:“祖父心里觉得该,那就去;若是不该,那就不去。”
柳老太爷笑笑,望着柳檀云,忽地道:“云丫头,你替我看看你太太去,你去了,瞧见你太太是个什么模样,回头来跟我说,我也放心去了,当着你父亲的面,跟你祖母说,你二叔的孩子生下来,男孩就叫清尘,女孩,便由着你二叔起名字。”
柳檀云眼睛微微睁大,从柳老太爷身边起身,望了柳老太爷一眼,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心想柳老太爷当真是心软了,但对那没出世的孙子心软,就对她心硬了。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忙道:“檀云”
柳檀云心想柳老太爷本说不管此事,临了,却又要横插一手,依旧是偏向柳仲寒。虽那孩子本就是柳家的,认了他也是人之常情,但这话不该由她来说,她虽不喜柳孟炎,但如今与柳孟炎也有了默契,彼此相安无事,将来父女两个也能这么不咸不淡来往。若是由着她来说了那孩子的名字,认了那孩子是柳家子孙,打了柳孟炎的脸,岂不是坏了柳孟炎的事,又叫他记恨上?这孩子生下来,虽说还有千百种可能,但既然柳老太爷此时出手相护,日后也定然会护着这孩子,指不定又要将那孩子也领到乡下来养。
柳孟炎算计的事就叫自己这般给毁了,在他心里,只怕又要怜惜一番他胎死腹中的儿子怨恨一下她这克死他儿子的人。说到底,还是她这孙女再贴心,也比不过一个极有可能是孙子的孩子。
况且,杨从容、柳思明身份不够,柳老太爷还能够叫柳季春、柳叔秋去说,这般不叫柳季春他们去,单叫她去,定是怕柳孟炎怀恨在心,日后报复了这两个弟弟。
柳老太爷道:“虽是一路辛苦,但你替祖父回去看看就回来。回头,祖父拿了好东西给你。”
柳檀云冷笑道:“祖父也拿我当刀使?”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声音微微发颤,便知不能拿了她当小儿看待,如今她已经是察觉此事,于是往日里喜她聪明,此时便有些恨她太过机警。
柳檀云在一旁依着案几站着,开口道:“祖父可知道,早在你六十大寿之前,你就该有一个孙子呢。我还有一个孪生弟弟,我生下来白白胖胖的,他却瘦骨伶仃地胎死腹中。这是一出生便不祥的事,是再好的八字也改不了的。日后我定亲嫁人,少不得会有许多人,丫头媳妇婆子稳婆,拿了这事来勒索我,慢说是何家,便是我嫁入公侯之家,这勒索的人也会前赴后继地涌来。只要告诉旁人我生来不祥,想来,这十拿九稳的亲事也会作罢。”
柳老太爷一愣,因柳檀云站在灯影子里,一时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心想难怪柳孟炎这般不喜柳檀云,一时有些后悔方才的话,他原看着柳孟炎跟柳檀云彼此不亲近,但也是心有灵犀地彼此相护,就当这是骨肉天性,心想便是柳檀云这次坏了柳孟炎的算计,柳孟炎看在骨肉一场,便是气恼几日,日后也不会再跟柳檀云计较。
柳老太爷道:“这就是你说我不知道的事?你如今跟我说了,就不怕我日后不疼你?”
柳檀云笑道:“祖父叫我跟循小郎在一起,除了祖父跟何爷的几十年的友情,以及祖父所说嫁入何家对我的好处,兴许,祖父考量最多的,便是要牢牢地抓住何家这太子妃的娘家。祖父不会想毁了这亲事,柳家除了我,再没有旁人能够嫁入何家。所以祖父必须继续宠爱着我,即便你看着我的时候想掐死我,但是你依然必须宠着我,不然,你的心血将会白费,你为你的孙子们筹谋的一切,也将化为乌有。”
柳老太爷沉默了,半日道:“你不去就不去,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伤了咱们祖孙的情分。”
柳檀云自嘲地一笑,说道:“祖父,在我心里,国公府是清风的,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袭了你的爵位。所以,祖父,我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是乐见其成的。这会子,咱们两人的心思,是背道而驰的。是不是我没顺着祖父的心意做,祖父心里便觉我也不过如此?”
柳老太爷苦笑一声,心想他素来便知柳檀云会揣测他的心意,不想,有一日,柳檀云也有自己的心思,于是对柳檀云招招手,见她不过来,便起身走了两步去拉她,待瞧见柳檀云小小脸庞上满是泪水,不由地心里一酸,拉着柳檀云道:“你不去就不去吧,何苦说这些话?这叫咱们祖孙日后如何来往?就装着面子上亲热吗?”
柳檀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哽咽道:“我当祖父是最疼我的,谁知道,原来哪一个都比我要紧。祖父宁可叫我得罪父亲,都不叫叔叔们得罪父亲。叫我去,我若不得罪父亲,便是逆了祖父的意思,将来绯月也要恨我,也不会再跟我亲近;我若得罪了父亲,日后祖父没了,我该怎么着?便如杨叔、柳叔两个,如今尽心尽力地替祖父办事,日后祖父没了,他们该怎么着?为了祖父,父亲叔父全叫他们给得罪了,日后他们定是要被扫地出门的。”说着,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既气愤又失望,不由地就觉许是当真她命里带煞也不一定。
柳老太爷心里一酸,不由地也落下泪来,骂道:“你这小小的人儿长那么多心眼做什么?叫你去,你去了说两句话便回来就是。”骂完了,又叹息道:“你若是个孙子,再多几百个心眼我也不嫌你。”说完,当真在心里想着,若柳檀云是孙子,他就能够当真放下心来游山玩水;又想自己早前优柔寡断,叫家里两个儿子跟他离了心,如今又心软,伤了柳檀云,便又哄着她道:“罢了,不去就不去,祖父原说过不搀和他们的事。祖父忘了你生的是七窍玲珑心,还当你糊涂呢。”
“祖父怎知道我这七窍玲珑,不是千疮百孔?”
柳老太爷听着柳檀云这哭腔,不由地想起了欧氏,于是自然地老泪纵横,心想当初没有那般狠心,如今那里会生出这样多的是非。
柳檀云心里越想越伤心,心想吕氏就罢了,随她如何,自己都是心里有数的,不想柳老太爷也想出这个法子拿了她做挡箭牌,早先叫她得罪了柳太夫人,如今又叫她去得罪柳孟炎。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伤心地不住地打嗝,便又忙着给她拍着后背,说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里有数,凡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是祖父错了,随京里头如何,咱们都不过问。”
柳檀云呜咽道:“就是祖父不好,做什么叫我回去?”
柳老太爷口中说着是,又忍不住叹息,嘴里对着柳檀云嘀咕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祖父老了,老糊涂了,就有些瞻前顾后了。”说着,不由地落下老泪,心想自己早先当自己多疼柳檀云,没想到柳檀云心里藏着事,自己个担惊受怕也不跟他说;如今她瞧见跟何家的事势必要成定局,自己也不敢在此时冷落了她,才跟他说出来。这般想着,顾不得去赞去骂柳檀云心眼多,只怨自己自以为是,早先对着谁都是一副最疼爱柳檀云的模样,其实心里却因她省事,每每拿了她当刀使。
半日,柳老太爷没听到柳檀云的哭声,弯腰看了看,见柳檀云趴在自己怀中昏睡过去了,便咳嗽一声,扬声叫柳思明、杨从容进来,瞧见这两人,因柳檀云的话,不由地心里就有些愧疚,心想这两人确实为了他将柳孟炎、柳仲寒都得罪了,随日后那府里凭是谁当家作主,这两人的下场都是一样。
杨从容见柳檀云竟是睡着了,便道:“老太爷”
柳老太爷道:“去问问大老爷,当初姑娘生下来的时候,都有谁瞧见了?知道了?将那些人都处置了,跟大老爷说,不能给姑娘留下后顾之忧。”
杨从容在外头只听到里头柳檀云的哭声,又因他娘子的话,心里隐约觉得柳檀云生下来的时候该是有一些不能告诉旁人的事发生,忙答应了,见柳老太爷揽着柳檀云,再不说旁的,便提醒道:“老太爷,可要将姑娘放到床上去?”
柳老太爷叹息道:“你们别管了。”说着,又得意地道:“我这孙女比旁人家的孙子都强,什么事,她心里都门清。”
杨从容笑道:“姑娘是随了老太爷,聪明着呢。”
柳老太爷嗯了一声,揽着柳檀云在怀里摇了一摇,随即又摇头苦笑一声,心想柳檀云都说那国公府是柳清风的了,倘若柳仲寒房里出来一个人来抢,指不定那人最后的下场要如何凄惨。想着,便合了眼睛,问杨从容:“你说,二老爷那孩子生下来,日后会怎么着?”
杨从容道:“若是那孩子侥幸生下来,一辈子养在柳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且大老爷既然弄出那借种一说,就必然不许这孩子留在柳家依小的看,大老爷不敢明面上跟老太爷作对,背地里的手段却少不了。便是此时老太爷令大老爷亡羊补牢,大老爷也是不肯的。毕竟大老爷心里明白,这会子老太爷是断然不会对他这亲儿子下重手。”
柳老太爷耳边响起柳檀云的声音,似乎又听柳檀云在说自己不得不接着疼她,苦笑一声,心想就叫那没缘分的孙子走地远远的吧,兴许离了柳家,能活得好好的呢。这会子他当真不能罚了柳孟炎,倘若没了柳孟炎,柳仲寒不成器,柳季春、柳叔秋还小,他身边就当真一个用得上的儿子都没了。于是又要开口,试了两下发不出声音,嗓子似是被堵住一般,清了清嗓子,说道:“等着二老爷房里的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孩,便起名叫青晨,青天的青,随着她姊妹们的晨字;若是男孩,你便将那孩子送走,也不用跟我说那孩子养在哪里了,也别叫那孩子知道他是谁家的种,随他日后是生是死,都别叫我知道。”
杨从容一愣,心想柳老太爷当真是下了狠心,要在柳孟炎、柳仲寒里头选一个了,随即恭敬地说声是,见柳老太爷再没有话吩咐,便与柳思明退了出去。
柳老太爷一个人在屋子里,又是苦笑,又是摇头,心想这算是什么事,没有孙子盼孙子,有孙子,又不敢要。
不提柳老太爷如何叫人送了柳檀云回去,且说杨从容天不亮就出发向京城赶去。
待到了晌午,才到了京里,也不去柳家,先去衙门里寻柳孟炎。
柳孟炎心里诧异杨从容怎来了,细细问了,便听杨从容将吕竹生家的如何说话一一告诉他,随后杨从容问道:“小的不曾回府,回府也不敢贸然去见太夫人,请问老爷,太夫人新近如何了?”
柳孟炎心里恨吕竹生家的吃里扒外,忙道:“早先太夫人叫楚嬷嬷、颂儿、赞儿回家,我劝说了太夫人一回,可惜太夫人执意如此。新近姑姑要回家,太夫人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这两日又闭门不出,我要见她,也见不着人。”说着,心里不由地想柳太夫人当真是老骥伏枥,原说她有些糊涂了,不想糊里糊涂的,还帮着戚氏那群人想法子哄了柳老太爷回来;待柳老太爷回来了,得知是柳太夫人自己个设计的,便怪不到戚氏身上;若柳老太爷信了吕竹生家的话,自己又落得一个造谣生事的罪名重中之重,是柳仲寒房里的孩子,柳老太爷瞧见了,哪有不心疼的,定要将那孩子护在臂膀之下。
杨从容说道:“小的奉老太爷之命,等着二老爷房里的孩子落地,若是男孩便抱走,若是女孩,便起名为青晨。”
柳孟炎心里一紧,堆笑道:“不知要将那孩子抱哪里去?”疑心柳老太爷是要亲自养那孩子,又想若是亲自养,怎女孩有名字,反倒男孩没有?
杨从容道:“老爷莫问了,便是老太爷也说不许小的将那孩子在哪告诉给老太爷知道。”
柳孟炎会意,心里大喜,心想柳老太爷终于站在他这边了,忙道:“如今不早了,你随我去吃两杯酒,歇一歇。”
杨从容说道:“小的回家歇着去,还有一事,老太爷说请老爷问问都有谁知道姑娘出生时的事,未免夜长梦多,请老爷将那些人都处置了。”
柳孟炎心里吓了一跳,心想若是柳老太爷得知柳檀云命里带煞一事,岂不是要不待见她?如今柳清风被柳檀云护着,若柳檀云护不得他忙问道:“不知父亲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杨从容踌躇一番,说道:“想来是夫人的陪房昨日跟姑娘胡说八道,说了一些要不得的话。”
柳孟炎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却也知道柳檀云这事若是宣扬开,不说何府,其他人家也不会心甘情愿与他结亲,忙道:“这事早些年便处置过一回,不想那些狗东西还有胆量再提。”
杨从容道:“事关姑娘一辈子的事,还请老爷慎重一些,莫给姑娘留下后患。”
柳孟炎笑道:“这自是当然。”又叫人送了杨从容出去,心里一边气着吕竹生家的不知好歹,一边得意柳老太爷站在他这边。于是先叫了人去看着当初给柳檀云接生的稳婆婆子在哪,吩咐叫这些人再不得出现在京城里;又亲自去找了柳家几个辈分大的老太爷,与这些老太爷商议如何处置柳仲寒借种得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