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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鲁国公府。
东厢,这里是鲁国公世子曹景昀曹大官人的院子。
月色溶溶,如丝如缕,温柔而坚定地,倾泻在这个不大但十足雅致的院落里。曹大官人正处其中,身上盖着张薄被,躺在一张藤制的躺椅之上,一动不动,定定地盯着深沉的夜空,默然无语,兀自出神。
尽管左眼之上那个硕大的黑眼圈让他的形象显得有些滑稽。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才摆弄好薰香炉子的绿漪,回过头来看了曹景昀一眼,幽幽一叹,拿起扇子,凑到近前,轻轻地摇将起来。
绿漪本来不在这里,曹景昀的这个院子里头也从来没有一个侍女,事实上是随从们见大官人受伤昏迷一时之间无人照料才急急忙将她从千金楼里唤来。若不是身份尴尬敏感不适合进出鲁国公府,幽娘也一定会在此间,不得不留在千金楼的她,这会儿怕是挂心地要急哭了吧......
啪嗒,门开了,一行人走了进来。
“国公爷万福!夫人万福!”
绿漪连忙施礼,礼数不可谓不周全,然则进门而来的这对衣着华贵的老夫老妇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从身边走过,甚至跟在后头的一位老仆也都如是。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曹景昀显然被来人拉回了神思,见是自己的父母,便想要支起身体,不料扯动了伤处,又是一阵嘶嘶呼疼。
“听说你被人打伤了,我们又怎能不来看看?”曹夫人语带嗔怪,“你瞧你!”
曹景昀连忙说道:“娘,不碍事,都是些小伤而已,将养一下就好......”
曹夫人顿时不依:“小伤?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小伤?瞧瞧你的眼睛,哎哟,我可怜的儿......”
许是被曹母的哭腔惹得心烦,许是见不得儿子“惨重”的伤势,鲁国公再也忍耐不住,劈头就是一顿痛骂:“混账!成天只知胡闹!你瞧你,像什么样!”
曹景昀轻轻地看了他的父亲一眼,撇过头,淡淡地打断道:“除了胡闹,我还能做啥?”
鲁国公不由一窒。曹景昀又冷笑道:“是不是我合该安分地做一头混吃等死的猪,连哼两声都最好不要有?”
“你......”鲁国公被呛地说不出话来,曹夫人连忙好言相劝,才算缓过劲来,一拂袖,他又说道:“能做什么?你至少还能像你修文表哥那样拜师求学潜心学问!”
“哧!又来了!”曹景昀摇头嗤笑状极不屑,“我也不想再与您争辩,还是那句,要我向那些酸腐文人摇尾乞怜?办不到!”
鲁国公怔了怔,目光闪动,也不知念及什么,末了,确也罢提此事,转而又道:“既如此,你亦可学着打理家中诸项产业,投身商海也总好过整天无所事事!”
摇摇头,曹景昀又道:“经商?算了吧!咱家的钱财还不够多么?穷奢极欲几辈子花不花得完?就这,先莫说我有没有经商的天赋和心思,便是我做得再好,到底也不过是让一个本来已经巨大得没有意义的数字变得更加巨大一点而已!没劲!我才不要干这种无趣的事。”
又被惹恼了,鲁国公怒道:“所以你宁肯继续这般游手好闲放肆胡闹?你就准备这般自甘堕落一辈子?”
到底不欲和父亲闹得太僵,曹景昀温言辩解道:“爹,我这不叫游手好闲放肆胡闹,我这是......深入市井访贤察能,结识天下英豪,为父亲您招贤纳士推举人才!”
鲁国公呸了一声:“招贤纳士推举人才?放屁!你也不看看你成天‘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下三烂货色!你被带坏了!越来越不知轻重!这回竟然去和别人打架!还落得满身是伤!痛着了吧?我看你还知不知教训!”
深吸口气,曹景昀说道:“然而不可否认我确实从中发现了不少人才。爹,之前给您推荐的那几位,您老用着可还顺手?还有虎臣,但有需要,他随时都可以领军上阵为国征战,您说是也不是?”
鲁国公窒住了,曹景昀笑笑后又说道:“至于这一次,我得说,我是遇上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年轻俊杰,其人之才,要胜过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位贤才百倍!年纪轻轻,不但武艺高绝,还文采非凡,绝对值得我用这个......咳咳,不打不相识的方式去结识。”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觉尴尬。
鲁国公倒是没有听出其中的异样,只是被勾起了兴趣:“年轻俊杰?惊才绝艳?”
曹景昀点了点头,朝绿漪使了个眼色:“快去把李公子的诗稿取来。”
很快,鲁国公便完整地看过了“人生若只如初见”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稍微有些意外,鲁国公似乎对这两首诗着迷得很,眼睛一盯上,便再也挪不开,喃喃地,入神地,反复细看来回斟酌,宛然已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曹景昀和绿漪不由对视一眼,都为之感到古怪,这诗确实是好,但如这般深深沉醉的反应是不是太夸张了点?难道说这两首诗都准确切中了鲁国公的心怀?可是,这两首诗无论是内容还是主旨都是互不搭噶的啊!
突然,鲁国公抬首向绿漪发问:“这两首诗都是你誊写的?”
绿漪连忙答道:“是的!李公子亲口所述,婢子亲手所书......”
鲁国公皱了皱眉:“他就没有留下什么笔迹?”
绿漪又答:“不曾。”
略作沉吟,鲁国公又问:“既然你们都说他叫李纯风,缘何这两首诗的落款俱是......逍遥子李尔?”
绿漪立刻回答:“这事婢子也不甚理解。据言,此逍遥子李尔是为其师,而此二诗又是其师早年所作,李公子自称是无奈之下取为己用,可婢子看得分明,此二诗俱是其酝酿许久方才吐露而出,理应是其本人所作才是,只不知何故非要托名于其师......”
鲁国公拧紧双眉,复又道:“告诉我当天的情形,尽量仔细,我要知道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绿漪全然不知道鲁国公究竟是何用意,但也唯有乖乖听命,懵懵懂懂地,回忆着当晚的情形,把能想到的全部陈述了一遍。
又是一阵沉吟。
曹景昀难耐困惑,问道:“爹,这是怎么了?”却被鲁国公抬手止住,后者又朝绿漪发问:“那位李公子是何形象?”
“我、我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
“呃,很难用言辞形容......”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他并不俊俏,论容貌大官人比他好看百倍,但他依然能叫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怎么说呢?哦对,气质!李公子自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唔,或许应该是...清逸,出尘,翩翩如世外之隐逸高士;随和,平易,还有干净——对,非常干净的样子,无论其人其言其行!自自然使人心生好感乐意亲近......”
曹景昀忍不住兀自嘟囔了一句:“他有那么好么?”
绿漪的声音还在继续:“......约莫二十来岁,身量甚高......最后,他总随身带着两把剑,一把显露于外随时取用,一把纳于布中秘不示人,而这应该就是他最明显也最奇怪的一个特点了......”
“喔?”鲁国公挑了挑眉,“剑?纳于布中?”,想了想,他转头看向曹景昀,“说说你和他交手的经过,说说他是如何武艺高绝。”
曹景昀于是将这几天他和李纯风的一系列对抗说了一遍,一字一句,真实、完整且客观,没有半点遗漏、遮掩和矫饰——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头脑清楚晓得利害,知道这时绝不能作半句虚言,影响了父亲的判断。
听完,鲁国公点了点头,然后笑骂道:“你这孩子,分明是你故意慢待惹恼了人家,若非如此,如何会有后头诸多波折?你.......算了。”轻轻抚须,神色闪烁,又道,“照你所言,这人也确实当得惊才绝艳四字......”扬了扬手中的诗稿,“这两首诗,我甚喜欢,我且拿去品鉴,日后......嗯,你自己再誊写一份就是。”
说罢,也不稍待,立刻便起身离去,直把众人看得诧异不已。
你不是来看望儿子的么?
你不是来教训儿子的么?
咋卷了两张诗稿就什么都不顾急急忙跑掉了?
这里面......一定大有情况!
......
......
夜深了,盘桓了许久的曹夫人终已带齐一干人等离去,屋子里只剩下曹景昀和绿漪。
床上,在绿漪的帮助下,曹景昀盘腿坐起,又从暗格中取出一本甚是古旧的书籍,摊开在腿上。
若有旁人在此,定当能够见到书页上的大段大段文字、生动的各种人体图形以及被详加标注的一系列线路图。
很容易联想到,这是一本武功秘笈。
只是......
其扉页上的几个字不太......
咳咳,正经......
极乐宝鉴......
反正,曹景昀确实是按照这本极乐宝鉴练起功来,没多久,其头上、肩上袅袅的升起了一阵轻薄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