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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九一噎,那天在浮世阁他是第一次见诺雅完完全全地释放出自己的本性,暴跳如雷,啼笑怒骂,疯狂地打砸,活生生地就像热锅里的一只蹦豆,鲜活而真实。只可惜,自己后来弄巧成拙,给了她莫大的委屈,亲手将她远远地推离了自己。
他看着诺雅此时的笑,就如初见那时一样,虽然笑得光华流转,妩媚嫣然,却是戴了面具,毫无颜色。百里九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层朦胧虚幻的东西,太不真实。
他莫名有点局促,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气氛在那时候突然就变得凝滞,尴尬起来。
他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探手入怀,掏出一把极古朴的匕首,装作很随意地递给她。
诺雅有些莫名其妙,不敢伸手去接:“什么意思?”
“我记得大婚那天没收过你一把匕首,有点寒碜,随手就丢了,所以我就随便挑了一把赔你。”百里九说这话时有些忐忑,很担心诺雅会看穿自己花费了心思,故作潇洒。
“谢谢九爷,我已经用不到了。”
诺雅淡然拒绝。那份恬静与淡然既不同于以往的虚与委蛇和奉迎讨好,也不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可是百里九能明显感觉得到两人之间的隔阂,难以逾越。
其实,他想嬉皮笑脸地跟她玩笑的,但是那样尴尬的气氛下,他突然不知所措了。
百里九微微一笑,用自认为最轻快的语气玩笑:“就算不能切菜,用来自保总是绰绰有余的。”
这才是他原本的想法,他觉得这个女人太爱闯祸了,总是不安生,需要一把锋利的匕首,才不会总被别人欺负,所以才费尽心思寻了这样一把小巧但是趁手的兵刃,价值不菲。
诺雅的确很喜欢那把通体乌黑的匕首,简简单单,没有什么装饰,但是通体散发出来的寒光,她隔了老远都能感受得到,那是凛冽的杀气。
她也同样微微一笑:“九爷有心了。不过诺雅才明白一个道理,保护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用的武力,而是脑子。”
她话里有话,令百里九瞬间就联想起那个云端高阳一样的楚倾尘,轻描淡写地就制擎住了秦宠儿,兵不血刃。那一局,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挺惨。
“你心里在怪我?”
“九爷多心了,诺雅不敢,我只是不需要将自己的安危拴在一把冰冷的匕首上。”
百里九的心里有点酸,低下头,对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说的对,你唯一需要依赖的,只有我百里九。你的安危,我责无旁贷,需要用心守护,不需要假手于人。”
诺雅一惊,没有想到百里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霸道,但是貌似一本正经,挺深情的,听着蛮顺耳。
纵然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但是诺雅并不领情,故作镇定,冷声道:“也许九爷远离诺雅,就是对诺雅最好的保护。”
“你不相信我?”百里九有些挫败,恼怒地质问:“爷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对人许诺。”
诺雅见他恼羞成怒,脸上突然寒冰乍裂,绽放出极灿烂的暖阳一样的笑:“哪里?诺雅受宠若惊,自然拭目以待。”
那一笑,百里九一肚子火气瞬间烟消云散,飞了个无影无踪。他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克星,可以气得自己抓狂,有揍人的冲动,又瞬间飘飘然,如置云端。
他抬起手:“那这把匕首?”
诺雅一把夺过去:“用来切菜勉强可以。”
百里九难得地没有嘲弄她,只宠溺一笑:“过几天是太子生辰,我们需要一起去太子府赴宴。”
太子生辰?按照规制,这太子寿宴,漫说她一个卑微的侍妾,就算是侧夫人也是难有资格参加的,百里九怎么会带着自己去?
诺雅可忘记不了猎苑里自己与太子妃的过节,以及她的刻薄刁难。这落马之仇,太子妃毫无疑问是记在自己头上的,躲避还来不及,难道上赶着去自取其辱?
“太子生辰,诺雅去好像不太合适吧?”
“怎么,怕了?”百里九挑眉问道。
“跟胆量无关,我只是觉得主动送上门去,被一只疯狗奚落,未免太愚蠢。”诺雅说话毫不客气。
百里九也不计较,好像同样认同诺雅的说辞一般:“若是我说,是太子特意邀请你去呢?”
“太子?”诺雅更加吃惊,这绝对是鸿门宴,太子定然是小肚鸡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替自家恶毒婆娘报仇雪恨吧?还专门挑拣个黄道吉日,也太看重她林诺雅了!
百里九郑重其事地点头:“不得不说,你很荣幸。”
荣幸个屁!诺雅恨不得破口大骂,怪不得他今日那样好心,又是送匕首,又是深情许诺的,就差明明白白地安慰一句:时日不多,你想吃点什么就吃吧!
人之将死“欺”言也善!
胆小不是林诺雅,左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脖子一梗,笑得有点虚:“太子盛情却之不恭,当然去!”
“那就一言为定!我下午就让安夫人安排绣娘过来给你裁制一身合体的衣裳。”
百里九一锤定音,丝毫不给诺雅犹豫的机会。
下午将近黄昏,府里传唤的绣娘才过来,安若兮随后而至。
她身后的丫鬟手里端着一个金丝木盒,当着一众人的面打开来,是十二颗一样大小的粉色珍珠,圆润亮泽。
“这十二颗生辰珠是若兮的陪嫁,今日听九爷说要找绣娘给妹妹缝制一身合体的宫装,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觉得它们很适合妹妹的气韵,用来缀裙角,或者是打制首饰都是极好的。”
诺雅知道那珠子无论成色或者大小,都属于极品难寻,安若兮竟然舍得拿来送给自己,也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她谦让几句,安若兮执意要送,也就不客气收下了。
绣娘开始给诺雅量体,格外仔细,不敢有丝毫差池。她因为畏寒,穿得衣服厚重,绣娘就建议她将外面衣裳除去,仅着里衣就好。
安若兮也劝道:“九爷交代给你赶制了两件狐裘滚边披风,宴席听说是设在暖房里,到时候根本就不冷的。这里面宫装就不要做得过于厚重,要贴身才好看。”
诺雅想想,也觉得言之有理,就转到屏风后面,宽衣除去外面夹袄,随手搭在屏风上面。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有两样:金子和玉佩,全都装在一个香囊荷包里,上面绣着一只雪团一样的小白猫。
金子是诺雅这几个月的份例,一文钱也没有花,全部带在身上,时刻做着逃走的打算。
玉佩是那块“刘海戏金蟾”,关乎她的身世,随身携带,并且视若珍宝。
桔梗曾经好奇地问起这块玉佩的来历,纪婆子和朝三暮四几人都在跟前,诺雅就敷衍搪塞过去。
她从腰带上解下来,犹豫了一下,也踮起脚尖,将它挂到屏风侧山凸起的雕花柱上。
几个绣娘量得仔细,一丝不苟,并且在记录的时候都虚心地请教诺雅肥瘦细节之处。诺雅觉得这次赴宴吉凶难卜,任何细节之处都马虎不得,因此在衣服上也用了点心思,力求简洁舒适,方便施展手脚。
待到量好尺寸,感觉身子有些冷,探手去取屏风上的衣服,才发现不见了夹袄。
“桔梗,我的夹袄哪里去了?”诺雅奇怪地问。
却听不到桔梗回答。
“适才衣服滑落在地上,那夹袄占了一点水渍,我见你正忙,就没有惊动你,让桔梗拿去清洗,换了新的夹袄留在这里。”安若兮捧了一件新夹袄走过来递给诺雅。
诺雅拣过来披在身上,去屏风上寻自己的荷包,也是不翼而飞,不禁变了脸色,慌乱地低头去找。
安若兮笑吟吟地拿在手里:“你可是在找这个?我见上面绣的花样挺别致,就一并拿来学学。”
诺雅忙不迭地抢在手里,急忙打开来看,见玉佩还在,方才缓了一口气。
“这荷包难不成是九爷偏心送你的不成?竟然这样紧张?”安若兮笑着调侃。
诺雅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淡然答谢,巧妙转移了话题,安若兮不好再玩笑追问。
绣娘依照诺雅要求,三两下将宫装草图绘制好,拿给她过目颔首后,方才告辞离开。安若兮也不便多留,告辞回了自己的浮世阁。
天色已经不早,夜色朦胧,浮世阁的刘婆子打开院门迎出来,暗里冲着安若兮使了一个眼色:“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妥当,炭炉也点旺了的,小姐现在就净身沐浴么?”
安若兮立即会意,对院子里的几个下人交代道:“你们自顾去厨房吃饭就是,夏舞秋歌两人守住院门,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
夏舞秋歌两人都是安若兮的陪嫁丫头,闻言立即按照自己主子吩咐,一左一右守住院门,待下人鱼贯退出以后,立即上了门栓。
刘婆子方才打开安若兮的屋门,恭敬地压低声音道:“主子亲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