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僵直了身体,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的妻子面黄肌瘦,眼泪不住地往下淌,一双手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骨瘦如柴,头大身子小,青紫色的脸上眉头紧皱,似乎睡得不安稳。
但是……看不见呼吸的痕迹。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
儿子死亡的景象令杜甫头晕目眩,只觉整个世界都在颠倒。
“不——!”
“子美撑住!”
看着天幕的杜甫同样心如刀割,他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来气了。
所幸高适和李白两个人一边紧紧架住了他,一边连忙拍着他的背好让他把气顺过来。
太惨了,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活生生饿死。
这心理压力得多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都有家小,高适和李白很能理解杜甫此时的心情。
换作是他俩也顶不住……
画面流转,《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全文列于天幕。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不管怎样,杜甫都是有官身在的人。”
这一幕连皇帝也顶不住,秦始皇心头大怮,只不过他想到的不仅仅是杜甫一个人。
“字字泣血,艰难如此,他的儿子都被饿死了,连杜甫都……”
连杜甫都活得这般狼狈,那其他连官都不是的人呢?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杜甫的心,自己好歹也是官宦世家,都贫穷困顿至此,更不要说比他更不如的黎民众生了。而唐朝统治的高层,却还沉浸在开元盛世的迷梦中。这种繁华与贫困的割裂,推己及人,让他嗅到了不详的征兆,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杜甫的目光是敏锐的,大唐现在就是一席爬满虱子的华美长袍,表面风光,实则处处内忧外患。缘何?还记得前面三位败家皇帝里唯一没有盘到的那位吗,唐明皇正是唐玄宗李隆基。】
不出所料,李世民心下了然,随即无力地抚住了额头。
从杜甫的描述里也能看出,这位早已没有明君气象了。
“且看看这位如何败家,朕有预感,他是这三位里面最有趣的一位……”
可太有趣了,看一手打造盛世的明君如何把牌打烂,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
要知道皇帝败家败起来可不一般啊,一败就是把整个国家赔个底儿朝天,但是反正又不是他们汉朝的事情,刘彻根本不在乎,甚至他的眼里还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女声首先给予唐玄宗充分的肯定:
【不可否认,唐玄宗并不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早年的他拨乱反正,振兴大唐,早年的他励精图治,为一代贤明君王,早年的他任贤纳谏,锐意进取,使李唐王朝进入了开元盛世的全盛时期。】
天幕把唐玄宗的早年经历和评价陈列其上。
看见唐睿宗李旦在太平公主对李隆基的步步紧逼下,反而对李隆基更加信任,刘彻便知道唐玄宗稳了。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好手腕,好手段!”
刘彻的双眸漾起几分兴味,嘴角间勾起一抹微笑。
自古君心难测,唐玄宗他的父亲用太平公主制衡他,他便做足了父亲喜欢的样子,不争强,不好斗。
刘彻对太平公主争夺权利的行为没有什么太大意见,能者居之,何况他们汉朝从来不缺垂帘听政的太后。但是反观太平公主,刘彻摇头,与唐玄宗相比,政治手腕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她对唐玄宗越是抨击,唐玄宗的位子就越是稳当。
这帝王权谋被唐玄宗玩得是炉火纯青啊。
刘彻在心里暗自喟叹。
“四方丰稔,百姓股富。”
这几个字在秦始皇的喉咙里滚了又滚,他心知,眼下的大秦是远远做不到这一点,不过
好在他醒悟得早,还有弥补的机会。
不就是抄作业吗,隋文帝,还有这时期的唐玄宗,他们的举措,都值得供其参考一二。
虽然都是后世之君,但比起他那摸着石头过河,自己死后迅速崩盘的大秦,还是好上太多了。
【可惜唐玄宗活得太久,以至于前面所有的辉煌都要加上一个前缀——唐玄宗早期。从明君到昏君,这个跨度太太,差点将大唐毁于一旦,而这个跨度同时又太小,皆系在唐玄宗一人身上。正如杜甫所想,唐玄宗变得实在太多太多,面目全非,早期和后期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沉迷于盛唐繁华,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忧虑的了,他心下决定:朕要摆烂!】
【他前后差距如此之大,其自己的心理原因便是如此。】
但是事情却因此更有趣了,不是吗?
刘彻兴味十足,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全新昏君类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唐玄宗愤愤不平,“朕辛劳了大半辈子,想要歇一歇享受一番,不行吗?”
“朕从来没有变过!”
这位快要年逾古稀的老人,此刻暴跳如雷,连他身旁的杨贵妃都被他现在的狰狞面目吓到了。
“陛下别气……”她有气无力地安慰唐玄宗。
天幕:
【所以从励精图治到安于享乐,唐玄宗变得怠惰了。】
“陛下,外面大雨不止,姚学士怕是难以前往。”宫殿内,随侍之人向唐玄宗请示道。
“我欲与姚学士商量之事非同小可。”年轻的唐玄宗目露着急之色,“那就用朕的步撵去接——!”
“这求贤若渴的态度,倒是值得称道,嗯,颇有朕的风范。”
刘彻见缝插针地吹了自己一波。
紧接着画面一改。
“力士啊,现在天下太平,朕累了。”
此时的唐玄宗不复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虽然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贵老翁,但他的眼睛四周皱纹层叠,满脸沟壑,一双眼睛更是显得混浊又无神。
他慢悠悠开口,仿佛在与身边的高力士闲话家常。“李卿家是个好的,朕想把政事都交付与他,你看怎么样?”
一个晴天炸响的惊雷。
高力士听着听着出了一身冷汗,瞳孔几欲地震,他猛地一摇头,“陛下,这如何使得?此举……此举臣以为不妥。”
见唐玄宗默不作声,他继续说道:
“陛下啊,这天下的权柄,岂能假于他人之手。等到李相成了势,天下怕是没人再敢议论他,这会……”
蒙蔽了您啊。
见唐玄宗面色阴沉得仿若要滴水,高力士心中慌乱,把后面的劝谏之语吞了回去。
他是什么?一个依附于唐玄宗的太监,若是没了唐玄宗的信重他算什么东西?
高力士不禁对着砰砰磕头,:“臣胡言乱语,臣有罪,臣罪当诛……”他麻木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造孽啊,真是造孽!”
听着高力士的磕头背景音,细细密密的痛感涌上了李世民心头。
一开始明明做的不错,结果到了晚年变成了这般德性。
如果他如那胡亥杨广之辈,一开始就昏的明明白白,李世民不会如此难受,他只会怒火中烧。
但是如今的情况却是,一个本来称得上是明君的人,在众目睽睽下堕落成一代昏君,这太令人难受了。
【所以从厉行节俭到挥金如土,唐玄宗变得奢侈了。】
天幕上的唐玄宗神色肃穆,自他身后,从后妃到侍女太监皆衣着朴素,但是在他们身边的却摆满了金银财宝。
“传说中的金山银山!”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别说拥有过,他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财富。
那珠光宝气,简直要闪瞎了他们的眼睛!
殿前架起了高高的火焰。
只听
得唐玄宗一声令下,“烧——”
唐玄宗身先士卒,捧了满满一把金银珠翠,将它们抛掷于火焰之中。
火焰陡然大盛,霎时间将天幕尽皆染红。
“不要!”
虽然这财物和他们无甚关系,但是看见暴起的火舌将这些金灿灿,白花花的东西吞噬掉,他们同样痛惜。
“销熔金银以充军资,焚毁珠玉以示决心。”
这何其难也,刘彻不禁对唐玄宗起了几分敬意。
不过……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置迤逦,这哪里是秦人视之亦不甚惜,明明是唐人不惜。世人误解太多,朕看《阿房宫赋》的描述放在这里倒是合适。”
相传秦始皇曾熔铸十二铜人,但那是他统一之后将天下兵器收缴。
唐玄宗反其道而行之,这举措反而和《阿房宫赋》不谋而合。
刘彻玩味一笑。
火焰之后,又是一番新景象,这是一张静止不动的图片。
宫殿豪华,灿如云锦。
金玉为盘,盘中放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唐玄宗和身边的妃嫔君臣此刻正在把酒言欢。
只见一个箭头形状的标识点了一下那紧邻唐玄宗而坐的艳丽美人,上书:宫中主贵妃刺绣者七百人。
专门为贵妃刺绣的就有七百人?没见识的大家表示自己又长见识了。
又随便点了一盘菜。上书:一盘之费,盖中人十家之产。
而后又是一盘水果。上书: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杜牧诗有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好一个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对枕边人真是宠爱啊……”李世民咬牙切齿地念道。
“皇帝老爷的日子真好,我也想当皇帝。”还在街边乞讨的年轻版朱重八一脸艳羡地看着天幕。
“呸,就是有这种人在,咱才要起兵夺了这江山。”完全体max版朱元璋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贫穷限制了众人想象,天幕还在继续点击,每一样,每一物,要多奢侈有多奢侈。以至于众人从一开始的惊讶已经麻木了。
【所以从虚怀纳谏到不听忠言,唐玄宗变得骄横自我了。】
又是一场宴会,只不过与之前的奢靡相比,朴素了许多,许是怕大家不认识,宴会的若干人等皆有标注姓名。
唐玄宗神色舒展,眼眸里泛着笑意。看着手头的金筷,他眉目一动,唤来了身边的内侍。
“你去,将这一副金筷赐与宋相。”
内侍依言而行,将金筷送至宋璟处。
“臣惶恐……”
宋璟怔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唐玄宗的馈赠。
天幕在这里做了补充:黄金餐具器皿向为皇宫所垄断。
“宋卿家不必担忧。”唐玄宗颔首,向宋璟微微一笑,“赐筷只是为了表彰你的正直,朕希望爱卿继续为我建言献策。”
“真是会做人,这下宋璟可得为他肝脑涂地了。”刘彻啧啧,对唐玄宗收买人心的举措表示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朕若爱重一人,金筷什么都太虚了,要给,咱就给他最好的待遇。”
朱元璋指指点点,用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表达对臣子的喜爱,还不如来点实在的。这金筷子拿回家,人家也不敢拿他吃喝啊,只能供着。
他都是拿钱赏人,朱元璋不屑。
太对了,所以朱元璋喜欢赏一大堆购买力等同于无的大明宝钞。
这只能说还不如人家的金筷子来的好,起码熔了相当值钱。
天幕的画面又是一转,只听得两人交锋,唇枪舌战。
人物又变了,朝堂之上,张九龄和李林甫正你一言我一词地争执。
极具象征意味,张九龄向唐玄宗进献忠言,唐玄宗面露不悦。
而李林甫花言巧语讨好他,唐
玄宗乐的眉开眼笑。
“够了!张九龄,这是朕的朝廷,不是你的一言堂!”
争执到最后,唐玄宗忍无可忍,当众罢免了张九龄。
天幕默默打出一行字:
【九龄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无复直言。】
无复直言……这真是被逼到一定程度了。
李世民默然。
【诸如以上列举,唐玄宗前后巨变的例子数不胜数。是的,唐玄宗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他开始摆烂了,然后差点把大唐摆没。】
【风雨欲来风满楼,杜甫的担忧是正确的,见微知著,他几乎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动荡。】
天幕又浮现了《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突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
就在这诗文下面,突然间硝烟弥漫,骑在马背上的来客面容各异,大多不似汉人,为首者身材高壮肥硕,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声,举刀间宛如切瓜砍菜般将人劈成两半。
迸溅出的鲜血洒在他脸上,那人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哈哈大笑。
“安禄山!杂胡尔敢--!”唐玄宗惊怒,不敢相信那人居然是自己和杨贵妃认下的爱子--安禄山。
【所幸没有让杜甫担忧太久,同年年末,安禄山和史思明以“奉密旨入朝讨伐杨国忠”为名,起兵反叛。其来势汹汹,在中原地区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长安洛阳两都沦陷,唐玄宗仓皇出逃,安史之乱就此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