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千面入内而来,守在帐外的士兵连忙掀开帘帐。
秦灼抬眸看去,只见灵云观一行七八十人朝这边行来,这些人都内着白色长衫,外披淡蓝色大袖,为首的那人不过双十年纪,容貌俊秀不说,一身气度更是超凡脱俗,年轻轻轻,俨然已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帐篷外有来临阳关相助退敌的江湖人士聚在一起议论着,“灵云观来的居然是沈归一,这位看着年纪轻,算起来可是与他们掌教同一辈的,在暮苍山身份非同一般啊。”
“他就是沈归一啊,不是说他长年闭关,从不下山吗?这次张掌教怎么让他来了?”
“谁知道呢,大概是武功高强吧……”
来人带着六名弟子走入帐中,在秦灼四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颔首道:“灵云观沈归一,携众弟子见过殿下。”
他身后一众灵云观的弟子齐齐朝秦灼行了个道家礼,“见过殿下。”
“诸位不必多礼。”秦灼也没心思同人寒暄,直接道:“听闻蚀骨钉出自灵云观,诸位可知救治之法?”
“蚀骨钉救治之法?”沈归一闻言,猛地抬头。
他看见榻上躺着的那人,眉间有了一道血痕,二话不说直接拔剑,越过跟前的几人,朝昏迷着的晏倾刺了下去。
沈归一身形奇快,站在榻边的顾长安和两位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人的剑已经快刺入晏倾的心口。
只剩两寸的距离时。
秦灼飞身上前,直接甩出腕上的红丝缠住了剑锋。
“沈道长这是做什么?”她冷了脸,一双凤眸杀气横生,“我找你们来救人,你二话不说就拔剑杀人是何道理?”
沈归一面无表情道:“晏孤云已经走火入魔,此时不杀,必成祸患!”
他说着,便要抽回被红丝缠住的剑,再次动手杀晏倾。
哪知秦灼牵制着红丝,就是不肯放。
沈归一抽不回剑,索性用左手运力,一掌打向晏倾面门。
“干什么啊这是?”顾长安反应过来,直接扑上前抱住了沈静一的左胳膊,“就算不肯救人也别杀人啊!佛祖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们做弟子的怎么这么不听话?”
被忽然拔剑动手吓得退避的梁大夫忍不住开口道:“顾公子!佛祖的话要讲给佛门弟子才管用,灵云观是道家弟子……”
顾长安“哦”了一声,依旧抱着沈归一的胳膊不放,只道:“一着急弄混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沈道长,你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杀晏倾?”
秦灼趁机夺了沈归一的剑,握在手中,指着他,“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今日便要你以死谢罪!”
气氛转瞬之间,变得僵持无比。
灵云观众弟子见状,连忙道:“殿下息怒!”
为首的年轻弟子上前赔礼告罪:“小师叔长年居于山中,不通世事,有得罪殿下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海涵可以。”秦灼没时间同他们说这么多,沉声道:“把蚀骨钉的救治之法告诉我。”
随同入帐的几个灵云观弟子对视了一眼,很是为难道:“并非是我等不愿告知殿下,而是这蚀骨钉是掌教真人才懂的秘法,我等弟子实在不知。”
“海涵你大爷!”顾长安一边紧紧抱住沈归一的胳膊,一边骂道:“不通世事也不是这么不通法,你们灵云观的人都是二话不说就拔剑杀人的吗?还只会杀人,不会救,你们这样也好意思说当修道之人!”
沈归一好几次试图抽回手,都没能成功。
最后只能使劲把顾长安甩了出去,这才收手回袖。
顾长安被他甩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幸好秦灼伸手将他捞住了。
顾公子一边揉着被甩疼的手,一边朝沈归一道:“尤其是你,面瘫是病,得治你知道吗?话说回来,晏倾也时常面无表情,你两面瘫见面瘫,本该相见甚欢,你不救他就算了,上来要杀他是什么路数?”
沈归一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声道:“掌教师兄有令,晏倾若有异状,就地斩杀。”
顾长安气的炸毛,“你师兄谁啊?他凭什么决定晏倾的生死?”
沈归一答:“灵云观掌教。”
顾公子不混江湖,但灵云观他还是听过的。
道观在群峰深处的暮苍山,弟子无数,大兴历朝历代的国师都是灵云观出来的。
可是说是当时第一大教,若掌教想做什么事,说句话天下一半人都会帮着做,其地位比起皇帝来也差不了多少。
但公子爷清楚归清楚,吵架的气势不能输,当即又继续道:“灵云观掌教也不能随意杀人!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么不讲理!”
“长安说的有理。”秦灼将手中长剑抛给了一旁的灵云观弟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与沈归一周旋。
她感觉晏倾所有的秘密,眼前这人都知道。
此时既要这人放弃杀晏倾,转而出手相救。
又要趁机从这人口中套出话来。
须得好好谋算。
不能急。
不能急……
秦灼将满怀心绪掩藏了大半,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公事公办的皇族之人,“晏倾乃当朝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此次打退北漠军,他功不可没,你一句灵云观掌教有令就要杀他,我不答应,受他庇护之恩的大兴百姓也不会答应。”
她加重了语气,“沈道长,你若肯出手救他,我自是感激不尽,你若想杀他,先与我拼一拼命!”
帐中众人闻言,顿时都惊了惊。
“殿下……”风千面开口想说什么。
“秦灼!”顾长安也急了。
秦灼把手伸到背后,暗暗给两人打手势。
风千面和顾长安这才收住了,没有多言。
“殿下身为皇族,怎能轻重不分?”沈归一皱眉道:“晏倾眉心已现血痕,便是走火入魔之相,在他昏迷之时,将其杀了,他不必再受苦痛,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灼刚要说话。
一旁的顾长安便抢先道:“去你大爷的好事!照你这么说,本公子要是把你杀了,你非但不怨恨,还得多谢我是不是?”
沈归一并未因为顾公子的言辞生怒。
他只是看着昏迷不醒的晏倾,语气极淡道:“若我有一日成了他这样模样,到时谁若杀我,我自当多谢。”
顾公子被这话堵了一下,一时无言:“……”
“沈道长这话,我听不明白。”秦灼心脏抽疼地厉害,十分疼,面上只露一两分。
让人瞧着,只当是君惜爱臣,痛其伤病。
“晏倾朝堂之上费心筹谋,素来只动口,从不与人动手,武功高低根本没人知道,沈道长只看一眼,怎么就确定他走火入魔了?”秦灼看着沈归一,可这人是真的面瘫,此时此刻竟半点表情也没有。
她又继续道:“他眉心那点血痕是被人用剑划伤的,并不是你说的做火入魔之相,光凭沈道长一人说的话,就断人该生还是该死,未免太过草率。”
沈归一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晏孤云连身上的蚀骨钉都逼出来了,怎么可能没有走火入魔?”
方才上前来告罪的那位灵云观弟子见状,连忙开口道:“殿下还是同小师叔说实话的好,晏大人之事,小师叔知道的最清楚,你瞒不了他,也不必瞒他……”
此时说这话其实有些尴尬,但他也不能不说,只是声音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
秦灼闻言,当即又道:“既然沈道长对晏大人那么清楚,还请如实相告,你怎么就非杀他不可了。”
沈归一顿了顿,冷声道:“掌教师兄答应过他,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外人知晓。殿下,恕沈某无可奉告。”
秦灼怒极反笑,“所以,沈道长的意思是,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但是我麾下重臣你要杀?”
沈归一刚要应声。
几个跟入帐中的灵云观听得心头突突,连忙开口打圆场,“殿下,小师叔并无冒犯之意。”
“实在是晏大人这事说来话长……”
“话长也无妨。”秦灼道:“我有耐心听你们讲。”
“这……”几个灵云观的弟子面面相觑。
这位殿下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殿下说了,你们且讲来便是。”顾长安见状,接话道:“别是你们那位掌教看晏倾不顺眼,随随便便就让人来杀他,你们才连个由头都编不出来。”
沈归一闻言,冷声呵斥道:“休得胡言!”
顾公子可不是灵云观那些对小师叔十分敬畏的弟子们,他被训斥了,头反而抬得更高,用下巴看沈归一,“你说本公子是胡言,你倒是把为什么要杀晏倾的由头说出来啊!”
秦灼道:“沈道长方才都要杀晏倾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就是。”顾长安接话接的极快,“你连晏倾的命都不甚在意,还管你那掌教师兄答应过晏倾什么作甚?”
公子爷不等对方接话,紧接着又道:“更何况,你也说了,是你那掌教师兄答应晏倾的,又不是你答应的,说一说,又有何妨?”
顾公子这歪理说得比正理还有道理。
几个灵云官的弟子闻言,颇有些动摇。
沈归一冷着一张俊脸,沉默了。
秦灼见状,干脆又给他们添了一把火。
她摆出一副为君者,十分大度的模样,朝灵云观挥了挥手,“诸位千里奔赴而来,共退外敌辛苦万分,念在这份大义上,我就当沈道长方才要杀晏大人的事没有发生过,你们且去营帐之中歇息,等修整好了,便暮苍山去吧。”
“殿下……”灵云观的弟子试图解释什么。
沈归一冷着脸,缓缓开口道:“四年前,晏倾与一众江湖高手合力擒拿嗜血老怪,那些高手伤的伤,死的死,晏倾则被强行输了几十年的内力,虽侥幸不死,却日日被体内流窜难以控制的内力折磨地生不如死,自此心性大变,嗜血、好杀戮……”
几个灵云观的弟子生怕秦灼不信,连忙补充道:“小师叔所说不假,当初晏大人刚被带回灵云观的时候,发起狂来,还打伤了好些师兄弟。”
“连掌教都被他伤的不轻……”
“掌教师兄不得不对其用蚀骨钉压制,又唯恐他在外掀起滔天大祸,将他关在灵云观后山,让我和几位功力深厚的师兄轮流看守,授他寒冰诀,携他向道。”
“掌教师兄为他取字孤云,愿他从此做山中孤鹤,天上闲云,远离世俗,清心寡欲。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