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醐茫然无措的时候,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回头见是几个戈什哈簇拥着一高大伟岸的戎装男子走了过来。
孙禄山显然非常吃惊,忙站起相迎,“啪”打落马蹄袖朝那戎装男子打了个千:“将军到了蒙江,怎么不提前知会下官一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戎装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吉林将军巴毅,他刚好路过玉醐这里,随意的侧头看了看,笑道:“孙大人求贤若渴,怎么连女人都不放过。”
孙禄山一愣:“女、女人?”
巴毅手指一勾,就把玉醐头上的青麻小帽给摘了下来,额发浓密,顿时露出庐山真面目。
众人一惊,孙禄山没好气道:“刚刚撵走了几个老家伙,这又来了个雌儿,娘的蒙江快绝种了么。”
说到这里手指玉醐:“还不滚!”
玉醐没滚,反而不卑不亢道:“花木兰还能替父从军呢,为何我不能做护院。”
孙禄山嗤笑:“你是花木兰吗?你是花木兰吗?你是花木兰吗?你要是花木兰,老子不让你做护院,让你做协领。”
塞外广大之地皆归吉林将军巴毅管辖,正一品武职,因抵御沙俄有功,康熙十年加封轻车都尉,十三年袭父亲男爵之位,十五年加封一等侯,驻于吉林乌拉,他之下分设吉林、宁古塔、三姓、伯都讷、阿勒楚喀五个副都统和珲春专城驻防,其下还有协领、参领、佐领、防御、骁骑校等属官,管理塞外,修举武备。
孙禄山驻防蒙江镇是吉林将军巴毅提携,他本是绿林好汉出身,所以至今身上还带着些匪气,说话便是污言秽语,他语气递进咄咄逼人的质问玉醐,俨然一个市井泼妇,这一副嘴脸使得巴毅哈哈大笑。
巴毅笑,那些戈什哈就起哄似的跟着笑,玉醐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为了一口饭,抛弃了自尊据理力争道:“做个护院而已,又不是上沙场。”
孙禄山忙着应酬巴毅,是以胡乱挥挥手:“没工夫跟你闲扯,今个招护院的事到此为止。”
转头,须臾换上笑脸:“那个,将军请堂上坐。”
巴毅拔腿先行,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仍旧伫立的玉醐。
孙禄山察言观色,忙道:“听她口音不是本地人,指不定哪里跑来的流人,今个多亏将军揭穿她,否则后患无穷。”
巴毅什么都没说,只昂首阔步的走着。
管家孙富连声驱赶玉醐:“走吧走吧走吧,还磨叽个啥,你个小丫头片子胆子挺大,敢来协领大人家里招摇撞骗,咱们大人今个心情好,否则非得打你一百军棍不可。”
不得已,玉醐拾起地上自己的帽子转身离去。
而同她一道来的那个少年,自见她暴露了女儿身,已经惊得僵硬了很久,见她默默离开,那少年追了上去,安慰她道:“做不成护院,咱们还可以干别的,比如放山,挖参采药材,老林子里的宝贝多着,干点啥都可以活命。”
玉醐咯吱咯吱的踩着积雪,冷笑:“这节气大雪封山,能挖参采药材?”
那少年语塞,憋了半天才道:“总有办法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现在急于一日三餐和一个安身的所在,所以这种虚无缥缈的安慰并无让玉醐好过些,一路默默的往大门口走,到了门口时有人喊他们,回头见是孙富跑来,到了他们面前,孙富对那少年道:“我们孙大人说,你可以留下。”
那少年很是仗义的道:“要留都留下,否则俺不留。”
孙富气道:“她是女人,没听说女人做护院的。”
那少年一挺胸脯:“今个你不就听说了。”
孙富给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冷笑道:“年轻人,别不识抬举,你能留下还是巴将军开口的呢,瞧你这样子大概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咱们护院的月钱可不少。”
那少年忽然就有点犹豫了。
萍水相逢,玉醐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失去这个机会,劝道:“这年头找个糊口的营生不容易,你还是留下吧。”
那少年就道:“行,俺留下,赚了钱才能养活你。”
玉醐脸一红,气道:“非亲非故,谁用你养活,我走了。”
她加快了脚步,听后头那少年喊:“喂,你叫什么名字?俺叫关禹!”
玉醐没有回答他,径直出了孙府,重新来到街上,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最后饿得前胸贴后背,心一横,东瞅西望,寻了个人来人往的路口站住了,咬着嘴唇努力半天,终于喊出一嗓子:“大爷大娘行行好,给几个大子买个饽饽吃。”
大概是她长的并不可怜,眉眼间还残留着身为大家闺秀的那种贵气,开口乞讨的声音又没有沧桑感,反倒是娇柔有余,所以忙活半天没人对她施舍。
她懊恼的蹲了下去,感叹天要亡我。
突然,视线里出现一双牛皮靴子,靴子上还镶嵌着指甲大小的翠玉,往上看,再往上看她就恼怒了,此人正是揭穿她女儿身份的那个什么将军,所以她狠狠的瞪着人家,骂人不成打人不行,用目光蹂躏了他千百次。
巴毅也很意外:“是你?”
玉醐脑袋一扬:“当然是我。”
巴毅左右看看,附近的墙根下或蹲或坐或是躺着好多流民,有些人甚至就地燃起火堆取暖,他心里想,孙禄山抱怨整修河堤的劳工不够,可是这里却闲置着很多人,这些流民为何不利用起来,感叹孙禄山打仗还行,管理一个镇的能力就有点捉襟见肘,见玉醐独自一人站在风口,他问:“你在作何?”
玉醐一甩辫子:“乞讨,俗称要饭的。”
某个短眉毛小眼睛招风耳朵大鼻头的戈什哈冷笑:“没见过要饭的还这么牛气的。”
巴毅也道:“你可不像乞讨的。”
玉醐不信:“你又哪里看出来的?”
巴毅笑眯眯的:“我会相面,我猜你家世良好,京城人氏,远来此地,是为寻找亲人。”
玉醐惊骇的望着他:“可是,我现在真的很穷。”
巴毅侧头看看:“小李,给她十两银子。”
一个戈什哈应声“嗻”,遵命的从身上摸出一锭十两递给玉醐。
玉醐迟疑下接过,看对方出手阔绰,心生一计,嘟囔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十两银子没多久就会吃完的,是大人坏了我的好事,不然这个时候我已经坐在孙协领家里吃着白面馒头就着酸菜炖粉条了,大人若真想帮我,就给我个活儿干。”
巴毅哈哈一笑,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上:“你能干什么呢?”
玉醐掂量下自己的能力:“我会绣花。”
巴毅摇头:“我家里不缺缝缝补补的。”
玉醐再斟酌一番:“我还会洗衣服。”
巴毅仍旧摇头:“我家里也不缺浆浆洗洗的。”
玉醐又道:“我读过书。”
巴毅继续摇头:“我家里没有小孩子需要请教书先生。”
玉醐:“……”
巴毅看她满面失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小李,咱们家里那个养马的老石是不是病了?”
方才给玉醐银子的戈什哈便是小李,全名李伍,他把小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番,领会了将军的意思,垂手:“是的将军,老石病了有几天了,那些马都没人经管。”
巴毅看着玉醐道:“给你个活儿干,喂马。”
喂马?
玉醐愣愣的,转念想护院自己都肯干,何况马夫,当即点头:“行,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