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上房。
刚交巳时。
给母亲晨昏定省,巴毅只要在家就从未落过,方才有点公务上的事给耽搁了,此时才过来,小丫头春杏打起帘子,巴毅一脚迈进,老夫人正由大丫鬟银杏梳头呢,旁边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粉樱一个叫白樱,一个手里拿妆奁一个手里拿着桂花油,而兰香于妆台前坐着一张小杌子,轻轻的给老夫人捶着腿。
看母亲身上穿戴华贵又是珠翠满头,巴毅问:“娘这是要出门?外头下雨了。”
老夫人刚想回头,银杏忙道:“别动。”
插好一支簪子才道:“可以了。”
老夫人笑着骂了句:“小蹄子,连我都摆布了。”
然后回头对儿子道:“今儿田家请我过府坐一坐,你妹妹的终身大事,下刀子我也得去。”
兰香极速的扫了眼巴毅,继续给老夫人捶着腿,道:“既然下雨了,就说明今个不是黄道吉日,娘您别去了。”
老夫人哼的一声笑:“佛菩萨普度众生可不分刮风还是下雨,我是个凡人,哪里就比佛菩萨金贵呢,田家诚心诚意邀请,我不去,岂不让人家觉着咱拿大。”
兰香嘟着嘴:“拿大又怎样,哥哥是吉林将军,他田家不过开了爿生药铺,那田少爷连个功名都没有。”
老夫人晓得她不愿意,更知道她虽然不愿意也不敢违抗自己,装着不知,呵责道:“没有功名可以考,女人家,闺中女儿时就该恪守闺道,嫁了人就该恪守妇道,你马上就成了田家媳妇,这话若是给田家知道了,你那公婆会笑话我没把你教好。”
兰香头一低,不再说话。
巴毅往炕上坐了,侧头看看炕几上放着一只空药碗,随口问道:“娘一天吃几遍这药?”
老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道:“拢共三遍,我嫌苦,可是兰香说良药苦口。”
巴毅嗯了声:“是了,哪有不苦的药呢,娘吃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那老寒腿可大好了?”
他问这话时,溜了眼兰香,一个侧面,依然能看见兰香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着。
老夫人叹口气:“腿是好了很多,只是心口一阵阵的憋闷,人老了,不中用了,百病上身,兰香说她会再找名医给我看一看,她这么孝顺,我委实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兰香趁机道:“那就不嫁。”
老夫人拍了下她的脑袋:“竟说混话,不嫁就成老姑娘了,我身边有一个孙姑姑已经够了,你再不嫁,让外人看,咱们家这是什么门风呢。”
兰香突然抽泣起来:“我舍不得娘。”
老夫人就摩挲着她的脑袋:“女大不中留的,横竖同在吉林乌拉,你想娘了可以随时回来。”
巴毅静静坐着听她们娘俩说话,找到合适的机会插嘴道:“名医就不必出去访了,玉醐在呢,她可是得了玉先生的真传。”
老夫人已经穿戴齐整,由粉樱和白樱扶着站了起来,兰香也随之而起,撇嘴道:“她爹可是个罪犯,让一个罪臣之女给娘看病,岂不是辱没了娘。”
巴毅容色一冷:“玉先生已经无罪,再说一个医者的医术精湛不精湛,与是不是罪犯并无关系。”
兰香并非词穷,只是不敢同巴毅争执,只等着老夫人的态度。
老夫人却没有表态,而是喊银杏:“轿子备好了罢,别过了时辰。”
银杏就朝外头喊了嗓子:“老太太出来了!”
门口一群丫头媳妇子,铺红毡的铺红毡、撑伞的撑伞、打轿帘的打轿帘,各司其职,老夫人款款而出,在门口踩着红毡上了轿子,身上不落一个雨点,鞋上也是干干净净。
身为中间人的孙姑姑也上了后面的一顶轿子,她见巴毅由上房送了出来,慌忙下了轿子,给巴毅问了安,方重新上去。
轿子抬到西侧门,在此处换乘马车,仍旧是铺红毡的铺红毡、撑伞的撑伞、打车帘的打车帘,银杏先上,随后粉樱和白樱搀着老夫人蹬上长凳,银杏在上面接住老夫人的手,三人合力扶着老夫人上了车,接着粉樱和白樱也上了去,车厢内好大,老夫人坐了正位,左右是粉樱和白樱,端茶水盘子的,端果子点心的,银杏在前侧位,拿着手巾。
外头的车夫是不能做车辕的,无论老夫人去哪里,无论有多远,车夫都是步行牵马。
只等老夫人的车驶的看不见影,恭送至此的巴毅和兰香才转身往回走,各自的小厮和丫头紧跟在后,一路并无交流,只等到了垂花门处,二人需各奔东西方向,兰香终于忍不住喊住转身欲走的巴毅:“哥哥真的希望我嫁给田少爷?”
巴毅回首道:“自然。”
兰香面色一暗,凄然一笑:“我与哥哥多年的耳鬓厮磨,倒不如那个新来的玉醐更让哥哥喜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巴毅纠正她:“你是妹妹,玉醐是客,不存在新人与旧人之说。”
风拂过,垂花门处那两棵合欢树沙沙做响,这时节花还未放,兰香突然想起初来将军府的时候,恰逢合欢花绽放,她看着那些状如羽毛的花非常好奇,还是巴毅耐心的告诉她有关合欢花的一切,那时他们豆蔻年华,彼此心无芥蒂,她喊他哥哥,他唤她妹妹,只等彼此慢慢长大,女儿家的心思起了变化,而今合欢依旧,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却回不到过去,兰香一阵凝噎,低声道:“我真心待哥哥,这是上天给哥哥的福分,假如哥哥偏要和这福分过不去,就是违逆上天的意思,会有报应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劝诫几分威胁,声音却是一贯的柔情似水般。
巴毅淡淡一笑,竖起手指道:“那你就让上天来告诉我。”
兰香像给巨石堵住了心口,呼吸一滞。
巴毅已经昂然而去,只留下一个山峰般伟岸的背影。
兰香凝视着他的背影,对身侧的芙蓉道:“那个玉醐,你准备何时动手?”
芙蓉仓皇道:“就快了。”
兰香猛地看向她,目光狠厉,完全不是刚刚对巴毅说话的温和:“哥哥无端问起母亲服药的事,定是起了疑心,他公务繁忙从来不过问这些个琐事,今儿突然问起,必是那个姓玉的给他吹了什么风,你再犹豫,咱们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