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醐自戕,不胫而走,片刻之间,传遍宫中。
听说康熙将玉醐带至雅月馆,太皇太后、太后、佟贵妃等等,几乎阖宫出动,纷纷来到雅月馆。
这是北五所一个偏僻的所在,曾经作为阿哥们的读书之处,后废弃,闲置下来也还是有人打扫,平时放些破损的书籍字画。
玉醐静静的躺在花梨木镶玉石大案上,大抵是因为没有真的死,所以犹如睡着了一般,非但不吓人,还带着几分安详柔和。
康熙坐在她对面,屋内除了一个李连运,再无旁人。
李连运小心翼翼的劝着:“主子节哀,保重龙体。”
康熙突兀的一笑:“龙体?龙?朕若是龙,便是神灵,焉能救不活玉醐。”
满满的自嘲,还有自责,还有痛心,只等玉醐“死了”,他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的还爱玉醐,往事历历在目,初次相遇,那姑娘骑在马上,俯视着地上的他……
谁都知道宜嫔素来旷达,在宫中是唯一一位带着江湖气息的嫔妃,也穿剑袖,也骑马,可是在康熙看来,骑在马上的宜嫔同骑在马上的玉醐,最大的不同在于,宜嫔骑马带着几分刻意,玉醐骑马满满都是随性,宜嫔是后宫姹紫嫣红中的一朵奇葩,玉醐是天下姹紫嫣红中的一朵仙株,是以康熙一见生情。
李连运生怕不小心措辞,便在这个微妙时刻触怒龙颜,字斟句酌道:“假如这是玉姑娘的命数,神灵也不能救。”
康熙悠然一叹:“假如这真是玉醐的命数,朕该早些放开她,或许她的命数就能更改呢。”
仿佛是突然间大彻大悟,明白玉醐的死,其实不是自戕而是他杀,他若不逼的紧,玉醐也不会寻了短见。
李连运再不知如何开口了,只祈祷太皇太后快些赶过来。
刚好,门开了,小太监进来禀报:“万岁爷,太皇太后、太后、贵妃娘娘……”
没等说完,太皇太后已经走了进来。
康熙起身迎过去:“皇祖母怎么来了,皇额娘也来了。”
太后看了眼玉醐,惶惑道:“玉姑娘,真的殁了?”
康熙微微点了下头。
太皇太后瞧他脸色灰暗,晓得是伤心欲绝,这种时候也不敢苛责他,只以一个长辈的慈蔼道:“皇祖母不想劝你,因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是个女人,而你是皇帝,你的心中不该只有这个女人,你的心中该承载整个天下。”
康熙垂首:“孙子谨记皇祖母教诲。”
太皇太后趁机又道:“那就让玉耕儒将女儿接走吧。”
康熙顿了顿:“孙子只想同玉醐再相处一点时间,再不能相见,这便是永诀。”
太皇太后忍不住道:“玉醐先前只是个女医,现在连女医都不是,这样不明身份的人死在宫里本就容易让人说三道四,挺尸宫中,更遭非议,还是让玉耕儒将她接走吧。”
一般的,皇祖母的话即使有疏漏,说两遍以上,康熙怎么都会给老人家面子,可是今日不同,他眼中突然起了戾气,带着几分怒火道:“莫说在这宫中,这天下都是孙子的,谁敢胡说八道,朕将他凌迟处死,不过皇祖母的话倒提醒了孙子,玉醐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留在宫中,孙子便册她个玉妃,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给一个死人追封,也不是没有的事,从古至今死后追封者甚多,无论皇帝皇后嫔妃等等等等,可是玉醐不同,她之前连个官女子都不是,康熙想册她为妃,这就是娶个死人的意思,太皇太后再也控住不住,气道:“皇帝怎样说出这样的话,她只是个庶民。”
康熙并无幡然醒悟的样子,还道:“她在朕心里,她早已是……药媓。”
太皇太后晓得顿了顿后面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想说,在他心里,玉醐早已是皇后,终究是没有失仪,及时的改口说是药媓。
太后回头给佟贵妃递了个眼色。
佟贵妃会意,率先跪下,她身后,接着呼啦啦跪倒一片,佟贵妃首先开口:“臣妾请皇上保重龙体。”
然后,后头那些嫔妃鹦鹉学舌似的,她说一句跟着说一句,人多,声音鼓荡在屋内。
康熙不耐烦的皱皱眉:“谁再聒噪,朕赐她鸩酒一壶。”
于是,众人纷纷噤声。
见他如此固执,太皇太后已经无能为力,只有使出杀手锏了,于是手抚心口,道了句“气死我也”,就仰了下去,双目紧闭,昏迷状。
果然好用,康熙唤着:“皇祖母!”
几声情真意切的呼唤,太皇太后幽幽醒来状。
康熙吩咐:“送太皇太后回去,传太医!”
他也陪着去了慈宁宫。
这样的闹腾,宫外头的人也知道了,消息一路传到额驸府。
巴毅正同达春商量事情。
达春颇有些得意的神态:“大军压境,那些老臣都急疯了。”
巴毅肃然看着面前的地形图,虽然这些地方他曾经无数次征战,再熟悉不过,也还是认真的看着,一边看一边道:“切忌扰民。”
达春道:“这事说好了的,只恐那个哈斯……那个什么汗王,他的名字太长我记不住,就怕他浑水摸鱼。”
巴毅看完了地形图,摸过茶杯呷了口,淡淡道:“他不敢,东莪格格还没离京呢,他的儿子孙子都在我的手里。”
达春恍然大悟的,带着些兴奋:“原来将军极力促成东莪格格回京,是为了这么一桩,将军高明。”
巴毅笑了笑:“我不会置百姓于不顾的,但这事要赶紧闹起来,闹得越凶越好,闹到无法收拾,皇上必然会让我出征,我也就有了筹马同皇上谈一谈,请求告老,从此隐居,于人世间遁迹。”
为了辞官,大费周章,达春问:“辞官的人很多,将军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巴毅轻叹:“我若辞官,一,皇上会觉着我别有用心,二,还有公主在呢,皇上会准许公主同我隐居乡野?”
达春缓缓点着头。
噔噔噔,突然跑进来个侍从,朝巴毅道:“额驸,宫里头出事了。”
巴毅头也不抬的问:“什么事?”
侍从道:“那个女医,玉姑娘死了。”
巴毅瞬间僵住,目光固定在那侍从身上,半晌没有反应。
倒是达春,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