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说,慕西洲才肯挪动步子。
战南笙将他送回病房后,他人就不太行了。
唐晋行带着五六个专家过来,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让他突然恶化的情况稳定下来。
打了输液针,心口上也上了各种监护仪。
战南笙看着监护仪上滴滴答答跳动的数字,那一刻好似才真正领悟到什么才叫做切肤之痛。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走的。
但,她又怕自己一转身,等再回头监护仪上的那些数字就彻底停止了跳动。
所以,她足足在慕西洲的病房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在慕西洲陷入昏睡中,抽回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
战南笙抽回手后,就对江淮道:“好好照顾他。”
江淮欲言又止,道:“您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战南笙想了想,道:“我还有事,等什么时候空了再说吧。”
说完,战南笙就离开了慕西洲的病房。
她在病房门口,刚好碰到来医院看慕西洲的沈婉清和莫十一。
沈婉清看到她眸色一闪而过暗色,道:“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来见他一面,你就这么走了?”
战南笙看到沈婉清这张脸,就想到了她先前那场车祸。
她似笑非笑般的说道:
“沈小姐,你说凑巧不凑巧,我刚下飞机就发生了车祸,要不是我吉人自有天相,我就死在那两辆卡车的车轱辘底下了。”
战南笙这么说,沈婉清像是才发现战南笙额头上的擦伤,道:
“……听起来事故现场应该很严重,战小姐能平安躲过意外,确实是吉人自有天相。”顿了下,意有所指地道,“你伤口不要紧吧?”
战南笙扯唇:“多谢关心,只是皮外伤。”
她说完,就要走时,沉不住气的莫十一在这时冷声道:
“战南笙,沈姐姐如今已经怀了我二哥的孩子,你怎么还如此地蹬鼻子上脸?”
话音刚落,战南笙就笑看着她,说道:
“那就要问问你的沈姐姐了,她在电话里哭着求我来看一看她的病危丈夫,沈小姐的脸,我怎么能不给呢?”
莫十一瞬间就被噎住了:“你——”
战南笙却看也不看她,转身走了。
她前脚走后,后脚沈婉清就开口问莫十一:“是你找人撞的战南笙?”
莫十一心虚,道:“没有。”
沈婉清道:
“最好没有。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可不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你别忘了,她现在是顾大帅的掌上明珠,你恨她可以,但别犯蠢给家族招惹无妄之灾。”
莫十一有点看不明白沈婉清,她道:“你真的能容忍得了战南笙?”
沈婉清当然忍不了。
她只是还在等一个能除掉战南笙恰当的好时机而已。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显露半分,沈婉清在这时深看着她莫十一,道:
“忍不了也要忍,难道要让我成为第二个慕向晚?那个女人直到死都惦记着你二哥,最后是什么下场你不是也看到了?当务之急是让你二哥早日康复,否则咱们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平的。”
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是利益共同体。
戚家军新少主刚上任不久就重疾在身,如果新少主没了,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这个道理莫十一当然明白。
只是,她很反感沈婉清提到慕向晚这三个字口吻会如此轻蔑。
她皱眉,说道:
“慕向晚怎么了?慕向晚敢爱敢恨,不挺好的?我二哥还顾念着旧情把她葬在了八宝山风水宝地呢。这待遇,今后就算是我妈死了都未必有。”
沈婉清在她话音落下后,就眯深了眼。
她目光深看了莫十一两眼后,道:
“如果不是你这张脸,我真的要怀疑你根本就不是莫十一了。你跟我从前认识的那个笑起来有甜甜小酒窝的莫十一太不一样了。”
莫十一:“……”
沈婉清的话还在继续:
“你有反思己过,霍九枭为什么要跟你取消婚礼吗?大概是你这副样子,招他不喜了。”
顿了下,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虽说你跟霍九枭只是取消婚礼还没有完全取消婚约,但如果你一直是这副不带脑子又说话尖酸刻薄,他早晚都会跟你取消婚礼的。”
闻言,莫十一眼瞳就蓦然凝缩,恼羞成怒:
“沈姐姐,请你说话注意分寸,你只是我二嫂又不是我亲爹亲妈,凭什么教训我?”
沈婉清挑眉,道:“我只是提点你,帮助你,忠言逆耳,懂么?”
……
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了会儿,才走进病房。
不过,她们刚进门,就被保镖挡在了门口。
沈婉清不悦的皱眉,看着朝她们这边走过来的江淮,道:“江特助,这是什么意思?”
江淮道:“很抱歉,这是四爷的意思。”
沈婉清正要发怒,江淮又道:
“四爷说,您这段期间照顾他太辛苦了,让您别不顾及腹中的孩子。他希望您能好好地回去养胎,他还等着将来跟您和孩子照全家福呢。”
此话一出,沈婉清情绪就明显激动了,她问:“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江淮点头,道:“千真万确。如果您不信,等四爷情况好些的时候,他会亲自打电话给您说明此事。”
无论江淮说得真假,但都把沈婉清哄到了。
沈婉清心下高兴,想着先前在来的路上何以琛给她打的那个威胁电话,她决定去找何以琛好好谈谈。
思及此,她对江淮道:“好,那我听他的。等他情况好些的时候,你告诉他,我会一直等他的电话。”
江淮说了好,在沈婉清拉着莫十一离开前,江淮开口叫住莫十一:“莫小姐,请留步。”
莫十一挑眉,“什么事?”
江淮从身上摸出一颗粉钻递到了莫十一的面前,道:
“这颗粉钻,是四爷送给慕向晚的16岁生日礼物,且在慕向晚死后被四爷一块葬入了她的墓穴。四爷觉得十分蹊跷就命令属下去调查了一番。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没想到,莫小姐还有盗墓的本事?莫小姐,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莫十一面色一僵,一下就被问住了。
她因为心虚,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
江淮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道:
“莫小姐,不用着急解释,四爷说,等他有力气收拾你了,会亲自找你问话。”
江淮说完这句话,就把病房门关上了,把沈婉清和莫十一挡在了门外。
等沈婉清他们走后,他吩咐立在门前的两个保镖:
“你们到外面守着,除了战小姐和医生,任何人来访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行。”
“是。”
……
晚上十点左右,慕西洲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他睁开眼,眼瞳看了会儿天花板上的那一盏吊顶灯,才从那可怖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他空洞的眼瞳恢复了点焦距后,就下意识地想要起身。
只是没什么力气,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江淮听到他这边动静,连忙跑过来,“四爷,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慕西洲感觉自己的状态比两天前好了很多,只是人没什么力气,开胸的伤口也疼。
他在江淮的帮助下,喝了两口温水后,开口问:“她呢?”
江淮如实回道:“战小姐在病房陪了您一个多小时,见您情况稳定了才走。”
慕西洲点了点头,道:“她额头受伤了,你查到是什么原因了没有?”
江淮太了解慕西洲,知道他醒后一定会问关于战南笙的一切,所以他提前就做了准备。
因此,他在慕西洲话音落下后,就回道:
“出了车祸。目前来看,是意外。但两辆卡车同时朝战小姐撞过去实在是蹊跷,两辆卡车的司机背景我也都派人查了,都是拖家带口的普通人,不像是那些道上混的。他们的账户我也查过了,没有大金额往来。”
慕西洲闭上眼,沉沉地喘了几口气后:
“别只查司机,他们的老幼妻女什么的,都要查。没准花钱买凶者,钱打在了他们的亲属账户上。”
江淮想着确实有这种可能,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安排人去查。”
慕西洲嗯了一声后,好一会儿没说话。
江淮看着他起起伏伏的胸口,知道他又不舒服了,因隐忍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导致他呼吸急促没有办法正常喘息。
于是,他在这时宽慰道:
“四爷,战小姐,还是很在意您的。您意识不清醒的那会儿,我看到她眼睛都红了。走的时候,还说,有空就会再来看您。所以,属下想着,她心里一直有您。”
慕西洲强撑着身体,背靠着枕头半坐了起来。
他目光看向窗外,一轮满月挂在空中,这样好的月色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慕西洲目光在窗外停留了片刻,还是收了回来。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良久,自喉骨溢出两个字:“是么?”
江淮看着慕西洲瘦得两颊颧骨都凸显起来的俊脸,有些心疼地道:
“四爷,战小姐如果真的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她就不会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陪你足足一个小时了。”
慕西洲微微闭上了眼,盖住眼底那团浓烈翻滚的情愫后,说道:“她不过是……可怜我罢了。”
江淮没再说话。
慕西洲在这时睁开眼,道:“给我弄点吃的。”
闻言,江淮便面上一喜,可下一秒又有些犹豫:
“四爷,您现在还处在排异期,怕是吃了还是会吐,这样你的胃会不舒服的。”
“没关系。”慕西洲嗓音很嘶哑,“我总不能一直像个废物躺在这。”
江淮说了,人就下去准备慕西洲可以吃的流食去了。
慕西洲在这之后,目光再次寂静无声的看着窗外,那一轮满月,照亮黑暗的夜,像是能救赎枯萎的魂。
原来,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可以盯着某一处看上许久。
具体看的是什么,等回过来神来,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种无声的疼令人无法忽视。
等江淮回来后,慕西洲才将自己的视线从窗外撤回。
他在江淮的帮助下,几番尝试地吃了几勺米汤最后还是吐了。
吃不下,还牵扯手术的刀口都跟着撕扯般的疼。
慕西洲待缓过那阵强烈的作呕后,他苍白的脸色已经浮出了豆大的冷汗。
江淮担忧地望着他:“四爷,要不要让医生来给您看下?”
慕西洲说了不用,道:“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
慕西洲太了解战南笙,他觉得战南笙绝不是那种痛下决定后还会回心转意的,就像当初她毅然决然的跟莫如故一刀两断。
何况,他们的分手,是他彻底伤了她的心,估计就算是他尸体硬了,她也未必肯来见她。
所以,慕西洲觉得战南笙这次从北洋省回来,是另有原因。
思及此,慕西洲对江淮道:
“我这个手术做了有些日子了,也度过了最艰难和危险期,她之前都没有想过要回来,这次突然回来,应该是另有原因,你去查查。”
江淮对于战南笙这次回来是有所了解的。
他在慕西洲话音落下后,说道:
“是沈小姐看着您昏昏沉沉时一直念叨战小姐的名字,她心下不忍,就打电话给了战小姐,哭着求她回来的。”
闻言,慕西洲便冷笑了一声,眼底是寒凉的嘲讽,他道:
“那个女人的心肠有时候比石头还硬,别说沈婉清的眼泪,就是用我的血洒到她的面前求她,她也未必肯回头。她这次回来,一定是沈婉清招惹到了她,她不过是飞回来想着怎么收拾她的。”
江淮有些诧异,沉思了几秒,道:
“四爷,那……您有什么打算?虽说沈小姐背着您做了不少事,但她……毕竟还怀着您的孩子,戚老和您的母亲都很看重她……”
“不错,她还怀着孕。”慕西洲眯深了眸,眼底一闪而过幽深,讳莫如深的道,“这个孩子来的实在是太是时候了,想必外祖父他们格外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江淮没听懂慕西洲话里的深意,问:“四爷,属下……听不明白。”
慕西洲:“你不需要明白。”顿了下,“你只需按照我的吩咐跟何以琛建立合作关系,其他不用管。”
慕西洲在做手术前,找何以琛聊过,两人只是初步建立了合作意向,何以琛还没有明确表态。
何以琛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慕西洲开出的条件让他不是特别满意。
他真正想要的是夺走沈家军的继承权并对沈家一脉赶尽杀绝。
但慕西洲不许他滥杀无辜且只在事成之后给他部分沈家军的权利,所以他说他需要时间考虑。
总之,他们初步交涉后,何以琛知道自己的把柄已经被慕西洲捏在了手心里,这件事其实由不得何以琛不答应。
慕西洲也愿意给他时间斟酌。
只是时间一到,何以琛还不拿出态度,慕西洲就会对他采取强硬措施。
以何以琛如今的能力,他想反击慕西洲的压制无疑是以卵击石。
何况,他在沈家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的最大目的是为父母报仇,而不是谋权。
因此,他今天上午的时候就在电话里跟江淮表了态,表示可以尝试合作。
所以,江淮在慕西洲话音落下后,就把何以琛愿意合作一事跟慕西洲汇报道:
“何以琛那边已经谈妥了,他现在可以随时待命。”
慕西洲嗯了一声,“不急。等我缓过这阵。”
江淮点头,道:“好。”
慕西洲说话有点多,他闭上眼休息了片刻后,“她真的……说,有空会来看我吗?”
“战小姐……是这么说的。”江淮欲言又止,“四爷,您要是想见她,属下去帮您把她请过来?”
慕西洲睁开眼,眼底有一团浓稠不散的红,“算了。她现在都不知道有多痛恨我,就算请,她也不会来。”
正说着话,病房的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了。
江淮跟慕西洲都下意识的看向病房门口,眼底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意外。
相较于江淮眼底一闪而过的意外,慕西洲的反应要激动的多。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出现在他病房里的女人,一双本就泛红的凤眸在这一刻更加浓稠了。
他喉头滚了又滚,才找到自己的调子,对那已经走到他病床前的女人缓缓开口道:“笙笙。”
病房只亮着一盏灯,光线有些黯,但足以将男人的模样看清。
他瘦的五官像是被刀削过,脸上的每一寸轮廓甚至是弧度,都比从前还要冷硬,也更清冷的过分。
可又因为此时他脸上病态般的苍白,他整个人还是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病态美,仍然英俊绝伦的令人无法忽视。
战南笙看出他的状态比她下午所见时要好上很多。
她敛起了眼底那一层担忧,开门见山的道:“我不是来看你的。”
此话一出,慕西洲眼底燃起的那层微末的希冀就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压下心头那涌起的酸胀,眼底覆上一层冷笑,道:“那么,请问战大小姐大晚上的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战南笙被他眼底那一层冷笑刺到了心,但很快她就调整了呼吸,波澜不惊的说道:“当然是找你算账。”
慕西洲又是一笑,只是笑容并不达眼底:
“战大小姐,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在一个月前就断的干干净净了,我应该不欠战大小姐你什么了吧?”
顿了下,若有所思的口吻,
“难道是讨情债么?如果是,那还真的是很抱歉了。我现在的太太已经怀有身孕,除了一句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