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滚蛋饺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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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誓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距离沙河镇足足十余里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山坡上，整个人肿了一大圈儿的丫头靠坐在一株断了生机的枯树下，手搭凉棚，朝着山下的方向翘首企盼。

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不知打哪想起的《硕鼠》，只一首诗还不曾念完，就又皱了眉头，一天之中第一百零八回的念叨起了阿芒来：“阿芒哥怎的还没回来……”

说着还仰起头来，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世叔，世婶，你们在天上可一定要保佑阿芒哥此行顺利啊……”

说着叹着气，看了眼将要落山的夕阳，丫头下意识地挠着脑袋就要转头，却在转到一半时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用尽全身力气把脑袋拽回来，只已措手不及，显然动作比思维更快，视线已经径直落在了一旁的颖娘身上。

好在颖娘仍旧蜷缩在那里，低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怀里昏昏欲睡的果娘，又不知道在想些甚的，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

丫头眨了眨眼睛，不由小心翼翼地伸手拍了拍胸膛，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好险好险！

只是一个没忍住，手还搁在胸口上，就又偷瞄了颖娘一眼。

虽然只一眼，随即就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可一想到她如受伤小兽般伶仃的模样，丫头本就火烧火燎的喉咙口就跟卡了块骨头似的，连带着胸口都闷闷的。

没忍住又挠了挠头，嘴角翕翕，欲言又止，半晌，丫头右手握拳，一拳头砸在了左手心上。

自己好歹也是耕读人家的出身，身家清白，遇事扭扭捏捏没个正形，可成甚的样子了！难不成就因为做错了事儿，就不敢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就醒了醒喉咙，有些僵硬地朝颖娘比划道：“你，你别担心啊，阿芒哥很快就会平安回来的。”

话音落下，这心里头就跟打开了兔子笼似的，直到颖娘垂着脑袋缓缓点头，才总算把上天入地齐天大圣似的的疯兔子关回去。

也平添了两分勇气，想了想，又绞尽脑汁，没话儿找话儿的试着问她：“那，你，你渴不渴？”

窝在颖娘怀里的果娘被说话声吵醒，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眨巴着肿眼泡偷瞄着一脸希冀的丫头，又仰起小脸儿望了望颖娘，再歪着脑袋偷瞄丫头的辰光，眼睛里就盛满了深深的不解。

余光瞥到果娘小动作的阿芒就有些懵，还有些不安，摆在胸前比划着的双手一时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可想到之前的唐突，又不好意思多问，只能当做没看见。

就见颖娘只是摇头，还是不曾抬头看他一眼，这心里头自是说不出来的沮丧。

也一下子就露了怯，方才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不敢再去打扰颖娘，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正要挪开视线，就见她忽的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更是径直落在了他脸上的淤青上。

丫头心头一滞，脸上更是一烧。

好在不但身体四肢没一块好肉，饶是脸上都是青紫绿黯的仿佛开了颜料铺，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下意识地摸了摸杂粮面馒头似的脸颊，丫头忍不住龇牙咧嘴，可嘴上却还要硬撑：“没，没事儿！这算甚的，一点轻伤而已，过两天就消了。”

颖娘抿了抿嘴，又垂下了头。

丫头却是长松了一口气，只回想着颖娘的眼神，他这心里就又跟打开了兔子笼似的，好容易才忍住偷瞄。

这样说来，那天的尴尬是不是就可以过去了？

颖娘是不是已经打算原谅他了？

那自己好歹也是男子汉，或许更应该主动些才是。

何况接下来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一起走，好好相处才是正经，想来世叔世婶也是这样希望的……

丫头攥了拳头，既是下定决心了，就厚着面皮同颖娘絮叨了起来。

比划着安慰她：“你真的别担心，我同阿芒哥虽然比你大不了两岁，可我们这也算是闯北走南了，尤其是阿芒哥。我告诉你，其实我在黄河边就曾见过阿芒哥了。黄河，你知不知道？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那条河，不过早已经干涸了。但是差不多大半年前，我就见他总是一个人躲着逃荒的人群独自上路。几次之后，我就猜测，他的爹娘族人很可能也已经不在了……”

说到这里，丫头的心情突然变得低落了起来：“后来，我大伯弥留之际，反复叮嘱我好好跟阿芒哥学，不能只是活下来，还得活下去。我发誓，我一定会活下去，我不能叫我们家绝户，更不能坠了家族的门风。宁丢祖宗田，不丢祖宗言。可能是我爹娘族人都在保佑我吧，这辰光，阿芒哥竟然站了出来，不但帮我收殓大伯，入土为安，还带着我上路……”

颖娘有些震惊，抬起头来，望着丫头。

原来，不只自己同妹妹家破人亡、失怙失恃……

丫头似乎是感受到了颖娘的目光，也抬起头来，却朝她笑了笑，故作洒脱地道：“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又不免有些得意，为了叫颖娘安心，更是难得大包大揽地同她道：“所以，你看，我同阿芒哥两个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都能全须全尾的走到舒城，如今老天爷还开了眼，旱情缓解了，也没听说哪里闹瘟的，我们肯定能把你们全须全尾的送去崇塘保婴堂，你只管安心照顾好果娘就是了……”

想说这小丫头直到现在，除了“姐姐”，仍旧一个字儿都不肯说……可又想到颖娘的隐疾，饶是话都到了舌尖上，还是咬牙咽了下去。

喉咙里“咕嘟”一声，丫头长吁了一口气，就见果娘又在不住地偷瞄他，眼底还是如出一辙的深深不解。

丫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小丫头的问题，强忍住想要挠头的冲动，把视线落在了颖娘的身上，就见颖娘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丫头望着她眼底的满满的信任，喉咙里的那块骨头就变成了细刺，扎得他说不出话儿来。

这样乖巧懂事儿的女孩儿，偏偏父母双亡，偏偏，还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