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咬口生姜（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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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娘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就好像，好不容易感觉心里头有点儿东西了，一刹那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没了。

她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也知道聚散终有期，世事总无常。

所以她现在或许应该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抓住她如今唯一能够抓住的人。

可她的心跳还在轻轻起落。

一切自有主张……

摩挲着手里已经打磨的颇为光洁的石磨棒，这是阿芒留给她的，留给她用来防身的。

当时阿芒还道：“希望不会派上用场。”

她便不肯收，既是不会派上用场，何况他们拢共就没有几件可以用来防身的家伙什，那自然应该交给阿芒，让他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阿芒也不肯收：“这个对我用处不大，倒是你们，一旦有意外发生，或许真的可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还教了她许多应对意外的法子，这根石磨棒也就被留下了。

或许就连颖娘自个儿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无比期待地希望这根石磨棒能够派上用场。

似是感觉到了甚的，果娘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咕噜跪直了身子，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嘴里含糊道：“姐姐，阿芒哥哥丫头哥哥回来了吗？”

这是果娘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必问的一句话，只今儿却是还未擦脸就彻底清醒过来，张着手臂要颖娘抱：“果儿梦见哥哥们回来啦！丫头哥哥又把‘火萤虫’唱调个儿了，就把果儿给吵醒了。这回阿芒哥哥都听不下去啦，捂着丫头哥哥的嘴让他不要唱。”

说着已是捂着小嘴，笑嘻嘻地爬到了颖娘的身上。

颖娘赶忙放下石磨棒，把果娘抱在了怀里，却不知道该怎的说，只能实话实说：“哥哥们，哥哥们还没回来。”

果娘张着小嘴，直不愣登地望着颖娘，半晌方才“哦”了一声，又挠了挠头，有些茫然地小声道：“那是果儿做梦了。”

小肩膀却耷拉了下去，两只胳膊无力地耷拉在颖娘的肩头，不再说话。

已经七天过去了，安慰的话早已重复了一轮又一轮，颖娘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甚的好了，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可随着沉默愈久，频率也就愈慢，忽的喊了声“果儿”，果娘仰起头来，颖娘看着她，声音有些飘：“果儿，我们一起出去找哥哥们好不好？”

“出去？找哥哥？”果娘一愣，小手揪住了颖娘胸前的衣裳，还记得她之前说过的话儿，愈发茫然：“可姐姐、果儿，都不会找人呀！”

“我们，我们可以慢慢找……”颖娘拍着果娘后背的动作就有了长时间的迟滞，半晌开口，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却难掩声音中的颤抖：“但是会很危险，果儿害不害怕？”

果娘垂下头去，没有说话，小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颖娘的衣裳。

颖娘也没有再开口，可心里头已经不由自主地摇摆起来了，好似有两个声音在拉锯。

好半晌，果娘才开口，却是喃喃地道：“姐姐，哥哥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说着还强调了一句：“同爹爹娘亲一样。”

“不会的！”颖娘再没想到果娘竟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搂着她的双手越收越紧，想都没想已是斩钉截铁地道，语气里再无一丝的柔弱和闪躲：“不会的，果儿，哥哥们一定还在，他们肯定是遇到危险了，我们去找他们，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嗯！”果娘抬起头来，望着颖娘，半晌，重重点头。

“果儿害不害怕？”颖娘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再次问道。

果娘连连摇头，拍着小胸脯道：“果儿不害怕，果儿胆子很大的，真的！”

颖娘点头，把脸贴在她的面颊上，许久，才松开她，伸手摸了擀面杖塞到她手里。

果娘歪着脑袋摸了摸：“这是姐姐的，做面条用的，阿芒哥哥给做的。”

她都知道，却不明白颖娘为甚的要把这个给她。

颖娘攥住她的小手点了点头：“这是擀面杖，现在给果儿防身用。”

“防身？”果娘不理解。

“对，防身，就是打坏人。”颖娘肯定地道。

果娘杏子眼瞪得更圆了：“打人？”又连连摇头：“不能打人，姐姐不让打人。”

“可以打坏人。”颖娘腾出一只手，又摸了摸果娘的面颊：“姐姐会保护果儿，可果儿也要保护自己。若是遇到坏人，就可以用这个打。”

“坏人？”果娘小眉头蹙得紧紧的，还是有些糊涂。

“对，坏人，就是欺负我们的人。”颖娘摩挲着果娘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欺负我们的人？”果娘重复着颖娘的话，若有所思，忽的想到了甚的：“就像绑住哥哥那样的吗？”

“对。”颖娘向上摸到了果娘歪歪扭扭的丫角，抱着她背对自己而坐，散开头发，重新给她梳头。

又同她商量：“果儿，我们出去后，不说话好吗？不要让别人发现我们，如果有陌生人想要靠近我们的话儿，我们要后退，要往反方向跑……”

颖娘东一句西一句说了很多很多，也不知道是在教导果娘，还是在安抚自己。

东边天际已经浮起一大抹鱼肚白，颖娘照顾果娘吃过早饭，就习惯性地将山洞整理了一遍，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随后就径直将干粮、水囊、粗盐，还有棉被收好放入了背篓，想了想，又添上了石灰同麻绳，视线就落在了角落里的妆匣上。

打开妆匣，犹豫许久，才径直打开最下层的抽屉，挑了几块不足一两的滴珠，取下腰间丫头留给她的针线荷包，用粗疏的针脚分别缝在了自己同果娘的小褂内衬中，就把妆匣摆了回去。

歪着小脑袋看着颖娘动作的果娘一下子急了起来，指着角落：“姐姐，匣子，娘的匣子。”

“果儿乖，匣子，我们就不带了。”颖娘放下妆匣的双手一滞：“我们就把它藏在这里，等我们找到哥哥们，再回来拿。”

“哦！”果娘的视线就在妆匣同颖娘之间来回，半晌，才慢慢点头，望着妆匣，坐了回去。

颖娘摸了摸她的发心，一点一点挪开仍旧完好的屏障，时隔七天，再次走出山洞，又尽量按照原样，恢复拆除了一多半的屏障。

不过在进行到一多半时，颖娘突然折了一大捧枯枝，钻进山洞，在地面上摆了一行字。

果娘还不识字，但已经能够数数了，歪着脑袋，眼看着当地那十五个字儿完全被枯枝遮挡，就听到了姐姐的声音：“果儿，我们要出发了。”

“嗯！”果娘重重点头，想到颖娘再三同她说不能说话，不能发出声音，又赶忙用双手捂了嘴巴：“果儿不说话。”

颖娘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发心，背起箩筐，缓步下山。

她答应过母亲的，今生莫问来世。

所以，她不能让阿芒丫头丢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