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押口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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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心思的颖娘自然不会晓得果娘的心思。

虽然长到这么大别说沿街吆喝了，就是自家铺子里都从未操过这份心儿。可叫卖吆喝都需要注意些甚的，颖娘还是大概知道一二的。

不但得力气足、嗓子脆、口齿伶俐、咬字清楚，就像在人耳朵边说话似的，还得会现编词儿，得脑袋好使转得快。

随机应变，颖娘自是不成的，可好好说话，已经练习了一整晚的颖娘应该还是应付的来的。

而且有一就有二，既是开了这个口，接下来也就没有那样艰难了，捧着泥玩穿街走巷的吆喝着，声音节奏俱都越来越自然。

看起来听起来同那些个锯碗补锅戗菜刀的手艺人，尤其同一些个背着篮子收纸锭灰蜡烛油讨生活的丫头小子，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顶多就像个新手，至于非要说出甚的来，那或许就是颖娘虽然还未开张，却并不如何心急，依旧每一条巷弄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忽的看到一家大门上悬着招牌，上头还写着“祖传吕婆收生在此”的字样，颖娘不禁快走两步，在这家门口停了下来，揣度着，这条巷弄里住的很可能都是些三姑六婆。

扳着手指头在心里把三姑六婆数了一个来回，颖娘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提了一口气，可还是决定碰碰运气。

就听到身后有不紧不慢的“哒哒哒”的驴蹄声响起，颖娘忙往吕婆家门口避了避，转过头来，果然就见一辆小巧的驴车正往巷弄里驶来，赶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小子，车辕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坐三望四年纪、眉目和善的妇人，车上还挤挤挨挨地坐着好几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那妇人正在高声说着甚的，余光瞧见颖娘，很自然地转过头来，从上到下溜了她一圈。

颖娘被她的灼灼目光盯得一颗心狂跳，却抬起头来，摊开手把泥玩给那妇人看，生搬硬套地招呼道：“婶子万福，买个泥娃娃吧，家去给弟弟妹妹图个乐儿。”

那妇人就捂着嘴巴笑了起来，看了眼赶车的小小子：“好巧儿的嘴，大娘我大孙子都能讨孙媳妇了，再弟弟妹妹，岂不成老蚌壳精了。”

说完，也不等颖娘说话，已是指了颖娘对车上的几个小姑娘道：“你们要能这样出趟机灵，我保你们有场好造化。”

颖娘心弦紧绷，却只做听不懂，连连告罪，又送了一个泥娃娃与那妇人：“大娘，这个给家里头侄儿侄女玩儿，还请大娘照顾我生意。”

“好丫头，那大娘可就不客气了。”这妇人倒也爽快，顺手接了过去，还打量着夸了两句：“还别说，这头发衣裳的，还挺精细。”又同颖娘打包票：“丫头以后只管往这走动，保管没人欺你。”

颖娘忙道谢：“多谢大娘，多谢大娘。”

那妇人却一把拉住了颖娘行礼的双手，又朝她脸上刮了一眼，“啧啧”了两声：“丫头，大娘瞧着你投缘，要我说你还不如跟着我，大娘许你一场好造化。”

颖娘一愣，那妇人已是道：“你这样的，大娘我见多了，你听大娘跟你分说，虽说生恩大过天，可你爹娘收了你的卖身钱，你也就算是还了生恩了。往后想要甚的前程，满可以自己挣……”

颖娘唬了一大跳，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惹了这不必要的啰嗦，嘴上却还要道谢：“多谢大娘，我爹娘待我很好。”

这夫人就干笑了一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丫头别怕，大娘我做的是正经营生。”

说着还一脸鄙夷地飞了巷尾一眼，只脑袋越来越低的颖娘并没有瞧见，妇人也已是继续往下说：“那生拉硬拽、坑蒙拐骗的买卖是断子绝孙的下作玩意儿才做的，大娘吃斋念佛的人，可做不来那些。”

还嘱咐她：“大娘的话儿放这儿了，丫头回去细想想，若是想明白了，就来这找你大娘。”又自我介绍：“街坊们赏脸，都称我一声陈大娘，丫头可记住了。”

说着就转身坐上车，驴蹄“哒哒”，赶车的小小子朝着颖娘一点头，驾着驴车越过颖娘，一径往巷弄深处去。

颖娘抿了抿唇，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儿来，望着骡车离去的背影，心下警惕，却也更添了两分信心，她似乎找对方向了。

只一路从巷头叫买到巷尾，颖娘始终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自己不够仔细还是怎的，颖娘决定再走一遭，忽的在巷尾一家大门旁看到了大大的“富宅”两个字儿，心尖一颤，想都没想已是扬声叫卖了起来，只声音有些飘忽。

半晌没有动静，颖娘正欲再想办法，忽的听到一声“火萤虫，亮亮红……”的歌声。

虽然不是叫她印象深刻的丫头的歌声，却千真万确，正是“火萤虫”！

颖娘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泥玩。

低下头来，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碎土一块块一粒粒跌落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会不会是自己太想找到阿芒同丫头，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她记得她小辰光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的，莫名其妙的就会听到父亲母亲喊自己……

可字正腔圆的“火萤虫”的歌声还在耳边萦绕，背篓里的果娘已是一手攥着擀面杖一手捏着大公鸡，猛地坐直了身子。

喊着“姐姐”，又松开大公鸡，小手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半个身子都探在了背篓外头：“‘火萤虫’！”还强调道：“是果儿的‘火萤虫’！”

随后跟着唱了两句，又非常笃定地告诉颖娘：“这不是丫头哥哥的声音，那肯定就是阿芒哥哥唱的！我们找到哥哥们啦！”

颖娘这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惊喜真的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不住地点头，双唇颤动，有些慌乱地拍掉手里的碎土，正要继续叫卖，告诉阿芒是她们，她们在这里，她们终于找到他们了，“火萤虫”的歌声却倏地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