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莲下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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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颖娘心里有些乱。

不仅仅是因为担心那几个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子，也不仅仅是为了那条窄窄巷弄里许许多多未曾谋面的同龄人，更因为其实颖娘自己都说不清她心里究竟怎样想。

她曾经想起过丫头之前震怒时说过的一句话儿，大概其意思不管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制造混乱趁机逃跑，他们都不应该放火……

当时颖娘并没十分听懂，也根本没顾得上多想，满脑子都是原来这场火灾又是人为的。

直到之后无意想起，她承认，她当时确实眼前一亮，忍不住就在想，若是有人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趁乱逃出去，这该有多好。

颖娘知道她不应该这样想，这世上，没有谁能以牺牲他人的利益乃至性命为代价，来换取自己的存活，哪怕只是被动的。

牺牲他人换来的明天，即便日头照常升起，却兴许不会照到你。

趁乱逃跑的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

却并不完全是因为不该漠视他人的生命，而是因为颖娘心里其实更加感同身受的知道的是，以他们的年纪，就算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能够趁着乱势逃出来，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又该如何生存！

或许能够找到回家的路，可说不得不是被家人送还给人牙子，就是被家人趁乱再卖一次，卖给兴许还不如陈大娘的孙二姐顾三嫂。

至于那些本就无家可归的，或许不是再度流落街头荒野，就是被人贩子傅老二付老三再拐一次。

似乎，结果都一样。

颖娘曾经见过不只一份卖身契。

其实就是一张张极其寻常的毛边纸，随手写上几句话，却能够永远存照，束缚一个人的一辈子，甚至于子孙后代。

上头大同小异的那几句话，颖娘直到现在都记得分明。

名姓略去不提，缘由不外乎是家计艰难、口食难肚，情愿改名使唤，任凭教训。而且倘若夜晚山水不测，各安天命。如有亲戚哄骗逃拦走失，亲父亲母需寻还归号。两厢情愿，各自无悔。恐后无凭，立此并照。

似乎，但凡名姓生庚被写上这张纸，他们的轨迹结局就已然注定了。

不过辗转之后，各安天命。

忽的又响起了陈大娘曾经说过的“自己的前程满可以自己挣”，可这“前程”是甚的，颖娘不明白……

一时茫然。

而丫头听到颖娘提起偶遇的小女孩儿们，心里头也跟着想起了曾经一屋住过的那些个小小子，心里头既恨且忧，可到底还是一口气叹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如今都怎样了……”

关键是不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甚的，来旺又到底做了些甚的，却忽的再次想起了来旺同阿芒无形中的默契来，就有些愣怔。

虽然丫头一句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不过阿芒下意识地就知道“他们”都是谁。朝着颖娘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放心，我会一并打听的。”

就沉默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景况如何，或者可以这样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想。

因为他，抑或他们，或许还只有本能的快感，很可能还分不清善恶，内心之中还没有建构起善良、仁慈，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脑海中随随便便浮现的念头，究竟有多残忍……

果娘望望丫头，望望阿芒，下意识地往颖娘怀里缩了缩，虽然不明白哥哥姐姐怎的忽的又不说话了，可到底已经习惯了哥哥姐姐们突如其来的安静，又低下头来，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泥玩，直到不远处传来范老二的声音，赶忙攥紧泥玩，坐直身体，推了推身边的颖娘同丫头，又小小声地喊阿芒：“不好了，阿芒哥哥，坏人又来啦！”

阿芒、丫头，还有颖娘，在听到范老二声音的那一瞬，几乎同时回过神来。

之前还觉得范老二一整天没出现表现极为不正常的丫头，立马就觉得方才阿芒的话再对也没有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日子要过，哪有一天到晚盯着旁人家过日子的，显见这范老二确实不正常。

嘟囔了两句，跟着阿芒出来，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不是范老二那幅欠揍的模样，而是一溜木头做的大家伙。

除了一辆独个轮子的小推车他们都认得之外，其余一干大家伙，别说丫头了，就连阿芒都不大认得，只能凭借外形看出它们的大致用途来。

忍不住上下左右眼皮子直蹦。

“瞧瞧，怎的样！”范老二正撅着屁股在用开山棍支撑小推车，一壁忙一壁嘚嘚瑟瑟地炫耀了起来：“我本想给咱们弄辆牛车来着，只这年头两条腿的人好找，四条腿的牛马还真不好弄，饶是骡子驴子都不多。又想着是不是弄几辆这种小推车，可再一想，这地界山高坡陡、道路崎岖的，这小车平地上倒是又快又稳，就连田埂上都能对付，可上坡下坡估计就悬了，所以我想着这里当地百姓装东西都是肩挑背驮的，索性就弄了这三幅背架子，还有三幅驮架子，应该足够咱们使的了。”

阿芒望了望当地的大家伙们，又望了望洋洋得意，一脸掩饰不住的“你们都来夸我啊”的范老二，抽了抽嘴角，一时无语。

丫头只觉得这话儿不大对，却还未回过神来，便翻了个白眼，揪着他的话儿说道了起来：“别咱们咱们的，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

又指着当地的大家伙们问他：“你这又闹……”很想说又闹甚的幺蛾子，可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改口问了句：“你又想干甚的，不会是想去做脚夫挣钱吧！”

丫头说着恍然大悟，倒是对范老二另眼相看了起来。

没想到这人还真是打定主意金盆洗手，不再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了。若真有这个恒心本本分分靠力气吃饭，这人就还有救！

阿芒就有些无奈地看了丫头一眼，范老二已是扯着嘴角同他笑道：“哎，你真说对了，我还真打算去做脚夫！”

说着翻了个白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再不看他，径直朝阿芒道：“我已经想过了，你们人倒是不少，只不知道是不是吃素长大的，连人性本恶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通。看着你们这贸贸然就要上路，还真是替你们悬心。这样，看在咱们也算认识一场的份上，我送佛送上西，送你们一程。”说完还问阿芒：“只你们到底打算上哪儿去？有没有个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