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千里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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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或是还记得颖娘昨儿曾经说过的关于让她自己走路的话儿，今儿出门，果娘就再不肯让哥哥姐姐抱她了，小脑袋拨浪鼓儿似的摇个不住，牵着姐姐的大手大步走，耳朵竖得老高的，像模像样地听着在前头带路的义十八给哥哥姐姐们介绍那甚的“夜市”。

甚的“崇塘早在二十来年前，崇塘是没有夜市的”，又甚的“你们有没有留意，其实直到如今，每甲之间都是有着巷道、木栅做分隔的”……

小女孩儿一个字儿都没能听懂，小眉头时不时地就要飞起，却不着急，还是认真地瞪圆了杏子眼，全神贯注，似是希望能够将义十八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在心上，留待以后慢慢咀嚼。

不过很快饶是瞪圆了杏子眼、竖直了耳朵，都没法儿集中注意力了。

乌溜溜的大眼睛开始转个不停，眸子里满是震惊之色。

好漂亮！

好多漂亮的灯！

和火萤虫一样的漂亮！

自打他们在崇塘安定下来，有一瓦庇身，能茶饭调顺，小女孩儿已然有了些许血色的小嘴越张越大，一口冷风灌进来，打了个嗝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正在倾耳细听义十八说话的颖娘赶忙把正用小手捂着小嘴咳个不住的小女孩儿抱在了怀里，又被阿芒接了过去，搂在怀里轻拍着后背，之前坚持要自己走路的小女孩儿吸了吸鼻子，根本没顾得上拒绝，渐渐的咳嗽渐止，抬起搁在阿芒肩膀上的下巴颏儿，兴致勃勃地搂着阿芒的脖子，全幅心思就又落在了大同街两侧渐次亮起的灯影里。

颖娘掏出帕子给小女孩儿擤了擤鼻涕，又捏了捏她的小手，手心暖烘烘的，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到底还是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小女孩儿身上，至于另一半，又继续回落到义十八身上，倒是没有十分留意眼前的明亮。

就好像是听说书一般，原来早在二三十年前，同这世上许许多多的市镇一模样，崇塘夜间亦是准时实行宵禁的。

冬冬夏夏，一年到头除了有限的灯节会放夜之外，其余日子里总是一更天响暮鼓，水陆关门都会同时关闭，至于里甲中的木栅也会上锁，禁止百姓出行。直至翌晨五更天，晨鼓响起之后，才会开门开锁，开禁通行。

管理上头也算是相当严格的了，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崇塘镇内无故行走的百姓，均以“犯夜”论处，是要笞打二十下的。

当然，若有正当缘由，自然也是可以酌情网开一面的。譬如说为衙门送信办事儿这类的公事，或是为了婚丧吉凶以及延医请药这类的私事，但凡情况属实，得到巡夜更夫的同意，自然可以破例……

颖娘听着暗自点头，这同他们沙河镇的规矩相仿，不过他们沙河镇的宵禁几乎形同虚设，再没有崇塘这般严格的。

她很小的辰光就曾经听说过些许，据说但凡能够疏通更夫，宵不宵禁的，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更有甚者，虽说宵禁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贼人肆意流窜、避免赌徒趁夜聚赌。可蟊贼、赌徒同更夫相勾结，甚至于更夫本人就是贼首抑或庄家的事例亦是从不少见的……

只是颖娘并不知道的是，大大崇塘镇是有专门的狭斜曲巷的，就在九甲十甲的搭界处，窄窄的巷弄里，挨门逐户的开着行院、私窠，还有专住粉头、过客的酒家，一到夜里就灯火通明酒醉金迷。

而且自成一统，里头甚的饭庄、打银铺、簪匣店、成衣店，应有尽有，大多亦是通宵达旦的经营，赚的就是恩客们一掷千金的流水钱。

那算是崇塘有数儿的几个三不管地带之一，饶是巡检司也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宵禁对这条花街柳巷来说，早就已是一纸空文了。

只不过义十八虽然心知这些，平时小兄弟们在一起也没少暗自打趣，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着阿芒、丫头，甚至于还有颖娘、果娘的面大谈花街柳巷的，那成甚的了。

只好略过避而不谈，而阿芒、丫头，还有颖娘到底年纪小阅历浅薄，自然想不到这上头，也就没有留意义十八脸上一闪而过的那一抹不自然，只是竖着耳朵听他继续往下说。

就说到百姓生活日益富足上头了，用义十八的话儿说，那就是“忙中有闲”。

因着一味秦白芹形成的产业，不但十里八村的乡民们再不必受庸调之给的挂累，就连崇塘镇上原本以工商为生的百姓们手头也有了余钱。

寻常百姓，起初自然觉得能够丰衣足食，已然是给个神仙都不换的好日子了。再慢慢的，父母能有所养，子女能有所教，老百姓们自然安于现状，知命知足，可那些个巨贾豪商先不干了。

这些人绝对是最晓得老百姓手头是有闲钱的，结果满街都是长了腿的钱袋子，偏偏白花花的银子跑不到他们的荷包里，自然百爪挠心，如何能肯善罢甘休的，纷纷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引导老百姓们在嚼裹享乐上头花银子。

而老百姓们手头宽绰了，其实也愿意在嚼裹上头花些闲钱，改善生活，甚至于享受适意闲情。

只是之前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习惯，有钱儿都没有地儿花销，只知道把铜子儿换成银锞子，再把银锞子换成小元宝压在箱底，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儿，干柴同烈火一旦碰到了一起，熊熊燃烧，那叫一个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其中，满崇塘本就不俗的饭庄酒楼当先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径直捅破了天花板，独占鳌头。

只时移世易，随着寻常百姓阶层慢慢强大起来、富裕起来，随着更加灵活的商业逐渐渗透到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中，原先对寻常百姓生活妨碍并不很大，却对那些个需要趁夜掩护的偷鸡摸狗的勾当影响极大的宵禁，就慢慢对寻常百姓日常生活造成困扰，慢慢形成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