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烟山庄后苑一方寂静的小院内,有两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槐树底下,晃晃悠悠地支着一张简易的吊床,吊床上,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娃儿睡得正香,小嘴不时咂巴着,仿佛梦里还在回味什么美味。
小娃儿正是小树,她一早打发了夏尘阳,就出庄去妖人师父的沁竹苑逗留了两个时辰,完成了一天必学的功课后,又忙不迭的赶回庄里,就为了厨房菊婶特意为她准备的那顿美食。此时的她酒足饭饱,自然要美美地睡个午觉。
往年柳烟儿生辰,来贺礼的宾客很多,菊婶在厨房经常忙得不可开交,在当天便顾不上小树了。不过第二天中午,总不忘为小树补上几道拿手的小菜,七岁起,还多了一小壶桑果酒。
菊婶是柳家八杆子也未免打得着的远房亲戚,相公早逝,当年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小洛子投到苍烟山庄,被老庄主收留,因为有一手好厨艺,做了庄里的厨娘。如今一晃十几年,儿子小洛子也在少庄主身边做事,母子两人也算生活有依。
小树她娘的境遇与菊婶有些相似,当初蔓娘母女到了苍烟山庄后,菊婶对她们很是照顾,对小树一直都是疼爱有加。蔓娘在西苑里做事,不方便带着孩子,小树四岁前基本上都是跟着菊婶在山庄的厨房里度过的。小人儿从小就懂事,长得机灵嘴又甜,说话经常象个小大人似的,也颇得厨房那些大娘大婶姐姐们的喜爱,菊婶更是把她当自家女儿般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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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小树!你在吗?快出来,有急事!少庄主有事找你呢!”
小洛子领了柳云济的命令,不敢怠慢,一路从东苑跑到后苑来找小树。小院子的门从内拴着,他只能拍着门,大声地喊着。透过破旧木门的裂缝,刚好看到院子里树下的吊床,他不由松了口气。小树越大越喜欢神出鬼没了,大白天能在小院里找到她还真是万幸。
“小树,我是小洛子。你别装了,我看到你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踹门了!”小洛子又虚张声势地大叫了几句,仍然趴着门缝往里看,不敢真得踹门而入。虽然那扇破门经不起他的一脚,不过小树的脾气有时候可是很大的,未经同意,他若是闯进去,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可不敢冒险。
“来了,来了,吵什么呀!”小树不情不愿地从吊床上跳下来,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开院门。其实小洛子刚跑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她就醒了。虽然师傅的武功她学得半截八拉,警觉心倒是练出来了,以后就是想装睡装傻也难啊。
“小树,你就别磨蹭了,快跟我去见少庄主吧,他有事找你呢!”小洛子见门开了,劈头就是一句,墩厚的黑脸上,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他也顾不得擦一下。
“不去。”小树边说边走回树荫底下,刚想去拿早先准备好的一壶凉茶,没想到被身后的人抢先拿到。
小洛子一仰脖,对着壶口“咕嘟咕嘟”一顿狂饮,然后把茶壶递给小树,抹了抹嘴巴,后知后觉地问道:“为什么不去?”
“我又不是他家的下人,他叫我去我就得去啊!”小树闷闷地把茶壶扔在一边,气呼呼地说。上午特意从师傅那里拐来的上好干菊花泡的菊花茶,被小洛子一顿牛饮,全没了。
“小树,你就帮帮我吧,少庄主指派的这么点小事,我若是做不好,以后让我怎么在少庄主身边做事啊!好小树,小树妹妹,你就帮帮我这个干哥哥吧。我要是被责罚了,或者被赶出庄了,我娘可就要伤心了……”小洛子低声下气的哀求着,适时地亮出他的杀手锏。小树虽然行事有些古怪,脾气也有点喜怒无常,不过他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对她很了解,只要是对她好一分,她总是会记成三分,嘴上强硬,心肠可是软得很呢。
唉!吃人嘴短啊,小树认命地叹口气说:“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别老是拿菊婶出来说事。”
见小树松口,小洛子一脸高兴,急急地催促道:“就知道小树妹妹对我这个干哥哥最好了。那快点,快点,别让少庄主等急了。”
看看扔在一边的茶壶,小树有些不甘心地瞪了小洛子一眼,仍有些气恼地说:“别催了,急什么呀!还有,谁是你的妹妹啦,我可从来没有认过什么干哥哥。”小洛子那点心眼又怎么能逃出她的法眼,菊婶老是对人说,想要她以后当自己的儿媳妇,小洛子这个黑小子居然敢嫌弃她,还到处宣扬什么干哥哥干妹妹的,不就是怕冬雪那丫头误会嘛!
突然小树心思一转,装作一副娇羞地样子,说:“小洛子,我可不是你的妹妹。菊婶中午给我送了一小壶桑果酒,菊婶还说,再过几年,等小树再长大些,就要传授我酿酒的方法呢。”她盯着张着嘴巴发傻的小洛子,又恶作剧地补上一句,“我待会儿见了冬雪姐姐,一定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冬雪姐姐也很喜欢喝桑果酒的。”
酿桑果酒是小洛子家祖传的,一向传内不传外,传媳不传儿。
“小树……”黑小子求饶地大叫道。
他就知道,他斗不过小树的。小树好是好,就是太聪明了。女娃娃长得这么聪明干什么,害他从小就只有被捉弄被欺负的份。他更确定了,他还是比较喜欢象冬雪那样傻乎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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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楼一楼的书房里,君玉楚正靠在窗边的檀木摇椅上闭目养神。每年来苍烟山庄的那几日,总是他觉得最放松的日子。他有时候也挺羡慕柳家人的,似乎命里注定就是可以闲适过日子的人,柳家出身就注定会被庇护、被注目,一切对他人得之不易的东西,他们生来就已获得。
他母妃出身很低,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生下他后不久就病逝了。两岁那年,他被送到皇后宫中抚养,与他一起的,还有四岁的大皇子君玉成。两年以后,大皇子君玉成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而他,小小年纪就被送往千里之外的燕国,开始了他在异乡长达八年的质子生活。他后来才知道宫中的一个秘幸,那就是进宫被封为皇后的柳家女儿,也不知何故,均不会有子嗣。而历代被皇后抱养的皇子,无非有两个结局,一个升为太子,日后坐上皇位,拥得天下;一个做为质子,前往燕国,年满二十方可返回。而大多做过质子的皇子,不是最后抑郁而终,就是一辈子碌碌不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他,很不幸,成了做质子的那一个。
虽然贵为皇子,他总觉得自己象颗被命运操纵的棋子,四岁那年是,五年前也是。对于当今的皇后娘娘,他的母后,他说不上亲近,也谈不上怨恨。那个苍国最美丽的女人,给过幼时的他很美好的两年生活,也把他推进了燕国凄凉冷清的质子府,如今又成了他登上那个尊贵位置最重要的后援。如果太子五年前没有病重,现在的他或许还在燕国过着庸碌无为的质子生活……
……
“你若不信,去问问你表哥便是,我可没有唬你。”
“闻大哥老唬人,我才不信。”
闻燕笙和夏尘阳吵闹着走进门来。
君玉楚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轻笑着问:“燕笙,你又与尘阳闹什么呢?”
“咦?云济还没把人叫来啊?”闻燕笙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师兄让他去烟云楼看看小尘阳,他急赶慢赶地跑去把正坐在楼里发呆的小家伙拉到这边来,就是怕错过好戏。幸好来得及,戏还没开场。
“玉楚表……呃……三表哥,闻大哥刚才说,要是……要是光着身子被姑娘家看见了,就得……就得娶了人家,是……是这样吗?”夏尘阳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
“嗯?”君玉楚不解地看看闻燕笙。
闻燕笙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这样喽!唉,看来得让你表哥帮你安排亲事了!说来听听,到底是哪位姑娘把我们小尘阳看光光了?”
“才没有呢!我说的又不是我,我是打个比方。闻大哥还去过那个……那个春红苑呢,我问过岩叔了,那地方进去了,男女都要脱得光光的,那闻大哥不是要娶很多很多媳妇?”夏尘阳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
“噗……”闻燕笙刚喝的一口茶全数喷了出来,笑咳着说:“夏岩那老家伙是这么教你的?待会儿我看见他,得好好问问,他家小主子这么教下去怎么得了。”
君玉楚笑着说:“燕笙,我早就说过,有些地方还是少去为好,连尘阳都知道要笑话你了。”
坐在正对门位置的闻燕笙眼尖,远远地看到柳云济领着个人正向这边走来,他故意对夏尘阳说:“小尘阳,春红苑可是个好地方,等你再大几岁,闻大哥也带你去逛逛。等你去过以后,保证不会象某些人那样眼拙了。”他意有所指地瞅瞅君玉楚。
坐在闻燕笙旁边的夏尘阳完合没有理会他的话,小脸红通通地站起来,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