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雪停了。
在馨园的暖阁内坐了一下午的章珍儿起身告辞,脸上难掩心中失落:“烟儿姐姐,珍儿回去了。”
柳烟儿的视线从手上的书卷收回,移到章珍儿身上,作势要站起来,微微一笑道:“嗯,珍儿妹妹慢走,我送送你。”
“不,不用了。外面雪大,烟儿姐姐留步。”章珍儿急忙拦住柳烟儿。
“那也好。”柳烟儿也不推辞,又坐回软榻,对身边候着的丫鬟道:“梅香,你帮我送送珍儿小姐。”
眼看着章珍儿走出暖阁,穿过院子里的长廊,秋霜从阁楼的窗边探回头来,冲夏风和冬雪调皮地挤了挤眼,两人捂嘴偷笑。
“秋霜,夏风,冬雪,你们三个又做了什么坏事了?”柳烟儿睇了她们一眼,语气是惯有的轻柔。
闻言,三人忍俊不禁,嘻笑出声。
“还不是……还不是那珍儿小姐,先前来时,问我们太子殿下有没有到。夏风说没有见着,可能要晚些才到。所以珍儿小姐她……她才一直坐等到现在,刚才看她想问小姐又不敢问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秋霜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你们太无理了,怎么可能这么对待小姐的客人?”春雨瞪瞪她人,又转向柳烟儿说道,“小姐,您别怪她们,她们也是为小姐鸣不平。每次太子殿下来馨园的时候,珍儿小姐总是也在,一看就是故意的了。”
“你们啊……”柳烟儿摇摇头,笑嗔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这样了,免得那位尚书府的小姐以为我们柳府的丫鬟缺少管教!”
“是。”四个丫鬟齐声应道。
梅香领着章珍儿出了馨园,向柳府正门走去。
章珍儿亲昵地拉起梅香地手说:“你是叫梅香吧?长得可真水灵!烟儿姐姐的这几个丫头,我瞧着就数你长得最好看了。”
见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对她们这些下人不屑一顾的尚书府大小姐,居然当面夸起了自己,梅香有些受宠若惊。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手背上一凉,一只翠绿的玉镯已套在她的手腕上。
“瞧瞧,这玉镯戴你手上太好看了。就送你了,你好好收着吧。”
“这……珍儿小姐,梅香不敢收此大礼,您这是……”梅香急忙推辞道。
“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别客气,你就收着吧。”章珍儿不露痕迹地将梅香的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玉镯,边走边拉起家常来,“梅香,你是哪里人啊?”
“梅香谢谢珍儿小姐。回珍儿小姐,梅香是云州府的。”
“云州府?太巧了,我们府里的章管家也是云州人,他老家好象在卧什么镇,唉呀,瞧我这记性,记不得了……”章珍儿秀气地轻拍额头,懊恼地说。
“难道是卧佛镇?”梅香吃惊地问。
“对,对,就是卧佛镇。看来你与我们的章管家还是同乡呢!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尚书府找我。象你这么机灵的丫头,我真想收在身边,就怕烟儿姐姐舍不得。”
无功不受禄,怎么可能平白得了一只上好的玉镯?自小身世坎坷尝过世间冷暖,到了苍烟山庄跟着柳烟儿又受教六年,了解人情世故的梅香,又怎么听不出章珍儿的话外之音,她揖礼谢道,“谢珍儿小姐,您以后有用得着梅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章珍儿赞许地瞅她一眼,柳眉轻蹙,状似无意道:“瞧这雪下的,真是耽误事。太子殿下怕是被雪耽误了行程,今日才没来柳府吧。”
“回珍儿小姐,其实……”梅香环顾四下,确定无人,才凑到章珍儿的耳边说道,“太子殿下他已经来过了,就在你进馨园的时候,他还在兰阁内。你在花厅里等候烟儿小姐时,他正好离开。”
“什么?那……那个丫鬟不是这么说的。”柳眉紧蹙,章珍儿脸上有了薄恼之色,她低问,“那个绿衣的丫鬟叫什么?”
“她叫夏风。珍儿小姐,你千万别怪烟儿小姐,她肯定不知情,是那夏风自作主张。其实,我们私下里都知道,常开她玩笑,夏风她……她一直喜欢太子殿下。”
“是吗?”章珍儿轻哼了声,转而收起脸上的恼意,柔声笑着说,“放心吧,我怎么会怪烟儿姐姐呢!没事,我们就随便聊聊,你再跟我说说……”
从馨园到柳府正门,短短半盏茶的路程,梅香领着章珍儿主仆俩,却走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章怀恩,你怎么又来了?你这个做管家的倒知道来这里躲清闲!”见到候在柳府正门口的管家,章珍儿气急败坏地喝道,将一下午憋闷的怨气和委屈都怪罪到自家下人身上。
“下雪天,夫人不放心,让老奴来接小姐。”章怀恩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让丫鬟将章珍儿小心地扶上车。
大门外的马车惭惭远去,消失在街头。大门内悄悄闪出一个纤秀的身影,她捂着胸口,困惑地喃喃低吟:“章怀恩?刘怀恩?卧佛镇……怀恩……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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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
听到马车内的一声娇呼,坐在车前的章管家随即让车夫拉住缰绳,大声喝停了前面两匹拉车的骏马。
章珍儿从车厢内探出头来,指着不远处的怡香斋道:“你快看,那门口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嗯,好象是他!那他旁边的姑娘是……”有几分眼熟,象是在哪里见过?他盯眼再看,两人已悄失在怡香斋的门内。
“她叫小树,是柳少庄主的贴身丫鬟。小姐,就是蔓姨的女儿,您见过的。”同样探出头看热闹的小丫鬟接口道。
“什么?她就是小树!”章怀恩惊呼道,“她不是丫鬟吗?怎么跟太子殿下在一起?”亏他花了两个时辰,打听了一些小蔓和她女儿在柳府的事,没听说她女儿小树跟太子殿下有关系啊?倒是听说柳少庄主待她不错!
章珍儿有点疑惑地看看章怀恩,不明白府里的管家为何这般吃惊。
“烟儿姐姐真是□□得好啊,这府里的丫鬟,一个个都不简单……”章珍儿不屑地轻嗤道。在柳府无端受了几个小丫鬟的戏弄,此刻又看到她苦等了几个时辰的太子殿下居然在大街上与一位姑娘拉拉扯扯,而那姑娘尽然又是柳府的丫鬟。羞恼气极之余,她狠狠地甩下门帘,低吼道,“看什么看?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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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太子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呀?”小树使劲甩开君玉楚抓着她手腕的手,不满地盯着他。温文尔雅书生般的皇子皇孙,什么时候成了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的不良之徒了?她随少庄主柳云济从西山赏雪景回来,才刚与安王爷夏尘阳分开不久,就被太子殿下半途劫到这怡香斋来了。
贪看一眼那张十余日未见着的小脸,君玉楚深叹口气道:“小树,坐吧!”
坐就坐!再瞪他一眼,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是我鲁莽了,不该强掳你来这里。不过,若是你不躲我,我也不会这么做。”君玉楚冲她歉意地一笑,眼中浮漾着越来越多的温柔情愫,怅然地喟叹,“那夜一别,你整整躲了我十二日了。”
小树极力回避他炙热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道:“十二日?什么十二日?有……有吗?”
“有,当然有!要不,我们慢慢来说说,你每次躲我都用了哪些理由?”
“嘿嘿……不用了!”她尴尬地干笑着,她确实在躲他,从那夜他莫名其妙地说了那句话以后。没想到,躲了这些天,他居然用了等在大街上强掳人的办法找到了她。她换上一副熟稔的笑脸,嘻笑道,“如果不是怕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打打杀杀不好看,你以为你能带我来这里吗?楚大哥,你说吧,有什么要小树帮忙的,尽管开口!当然,上刀山下火海这种事千万别找我,我怕麻烦。”
她尽力回避对视他的眼神,依然装作平日里大大咧咧说话的样子。灵韵清雅的小脸上,浮现着可疑的淡淡红晕,泄露她此时的心情并不象她表现得那般平静。
君玉楚轻笑道:“放心,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多日没见,想见见你。”他知道说得再多些,她可能会躲得更远。
“是吗?那……既然已经见着了,不如……”葱白小手指指门,开溜的意图明显。
“都到了怡香斋,用了晚膳再回吧!”见小树摆手欲拒绝,君玉楚又道,“我有事得回府了,不能陪你。你用完膳,小楼在门口,会安排人送你回去……为什么摆手?难道,你希望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不用!楚大哥是大忙人,怎能为了陪小树用膳耽误了大事!你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吃就行了。”看看时辰,回到柳府大概也过了饭点了。如果他留下,这一顿她是万万吃不安心的。他不在,让她独享美食,对她来说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妖人师傅就曾念过她,说她哪天一定会吃亏在这口腹之欲上。
“小树,以后别躲我,待在我找得到的地方。”已走到门口的君玉楚突然顿步,幽幽地说了一句,不等她回答,人已悄失在门外。
胸口一窒,被满桌的美味佳肴撩拨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垂眸,没了动静。半响,长长的睫毛轻轻一掀,沮丧地小脸慢慢抬起,挑眉勾唇,眉目染上灵动的神彩,攸然变得生动起来。
“小楼,进来!陪我喝酒!”
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地某人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怡香斋,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扬长而去。
北阁二楼的一间雅间内,颀长的身影在窗口负手而立。他的身后,战战兢兢地立着一位酡红着脸已有几分醉意的随从。
“小楼,你的酒量不行啊,及不上她的十分之一。”睇了随从一眼,君玉楚的眸色微凝,平淡地调侃了一句,只是惯有的清冷嗓音里少了几分温度。凭栏而望,正对着南阁二楼一间刚散了宴的雅间,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连桌上翻倒的酒壶都清晰可数。他轻叹道,“她与你都可以谈笑风声,把酒言欢,为何独独要躲着我呢?对她而言,我这个太子居然比不上你一个小厮啊……”深沉黑眸里的落寂仅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属下……”小楼嚅嗫着说不出话来,仅存的几分清醒让他极力想回忆起,方才的酒席上,他是否做了不该做的,说了不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