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乌鸡变凤凰,对很多人来说都应该是捂嘴偷笑的事,在小树看来,只觉得乌丫丫的一座山迎面压来,令人哭笑不得。
突如而至的圣旨及时绊住了章家老爷和夫人的脚步,尚书府大小姐的名头意外落在了小树身上,连同太子侧妃的名分以及皇上赏赐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
章家老爷和夫人一脸陪笑的送走宫里的人,回过头来就是一阵静默。
“好你个小蔓,算你狠!”章夫人愤愤地扔下一句,甩袖而去。所有的不平、怨愤,只那无意间的一瞥,足以将人打入永不翻身的十八层地狱。
章家老爷对于圣旨的内容似乎没有太多惊讶,面色的阴郁更多来自于章夫人临行前的那凝聚所有不平、怨愤的一瞥,还有那位新认的女儿不惊不喜、满不在乎的轻慢态度。
“你带她在这里先住着,过些日子再接她回府。”对于这个至今仍开口闭口唤他“章大人”、又不知何故得到太子青睐的女儿,章家老爷也是自叹无力,唯有对脸色苍白的蔓娘交待了几句,匆匆离去。太子殿下的这一招,女儿是无论如何章家得认下的,只是这做娘的小蔓,怕是想进门就难了,要不然,他也实在没有办法对正房夫人交待。原想着慢慢说服,谁想到太子殿下的动作那么快,昨日才谈的事,今日一早就请皇上下旨了。让他回府后要如何面对夫人和女儿章珍儿?迈出沁园的章家老爷只觉得背脊发寒,头痛欲裂。
接下来的沁园里是如何一通忙乱,小树并不清楚。说是庄主夫人来了,说是少庄主柳云济来了……她一律闭门谢客,施施然地在她的汲水阁里补眠。“小人得志”后免不了“骄纵无理”,她似乎很愿意为苍都城内的八卦消息多添几个话题。
“小姐,你为什么不见庄主夫人他们?夫人以前对你多好啊。你这样对他们,人家会说小姐……”眼前着小树没事人似的用着点心,冬雪欲言又止。
“说我什么?小人得志,忘恩负义……”小树笑笑,喝一口甜汤,象想起什么的抬头又道,“冬雪,去跟章家派来的小厮说说,让他们去催催那位章大人,就说我要尽快搬去章府,越快越好。我娘不去,就我一个人,等我走了你就回烟儿小姐那边吧。”
“你……你连蔓姨也不要了?”冬雪吃惊地嚷道。
“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位章夫人,我娘没名没份的,能让她进门吗?反正我娘也不愿意去,还是留在这里吧。大家不是都说我是章家大小姐嘛,连皇上下的圣旨都这么说,章夫人还能拦着我不成?”眼瞅着冬雪的脸气得越来越红,小树恶意地挑挑眉,感叹地道,“章家大小姐,未来的太子侧妃,多好的事啊!我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想做什么?”清亮的嗓音骤然响起,一抹俊朗的身影跨进门来。
“参见太子殿下!”冬雪赶紧福身施礼,君玉楚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小树见过太子殿下!”小树起身行礼,眼见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云淡风清地站在自己面前笑着,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笑着道,“当然是迫不及待进章府当大小姐喽。”
君玉楚探究似地盯着她,象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话里有几分真假来,半响,他伸出手指摇了摇,轻叹道:“小树,这不是你会说的话。”
“那小树该说什么?太子殿下如此安排,难道不是希望小树能这么做吗?还是小树该恭喜太子殿下又喜得一位美人?”小树的语气里不免透出几丝讥诮。虽说一直身在汲水阁里,但她并没有漏掉那些该知道的。今日皇上在赏赐太子正妃和太子侧妃的同时,已下旨册封宰相府的二小姐为另一位太子侧妃。
君玉楚闻言苦笑,昨夜他进宫请旨,父皇得知小树的身份,准了他偷梁换柱的做法,同时也一并下旨将另一个空悬的侧妃之位落实。他原本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此时被小树指出,不免有几分尴尬,解释道:“那个位置本来是留给你的……”君玉楚将当初请旨空出一个侧妃之位,又请皇后娘娘出面为她寻一身份,以及探得蔓娘身份后,又与章大人密谈的事一一道来。
小树听完,讶然的同时又觉得可笑,对一个皇子皇孙来说,暗暗为一个女子做了这么多,本该是令人感动的事,可是她心里却感动不起来,因为所有这一切,并不是她想要的,而她在意的,却是皇子皇孙觉得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两人的分岐真不是一点点,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小树实在是受不起。”她只能这么说。她其实很不解,与他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他又是何时生出的“非娶她不可”的决心?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表明“除了太子正妃的位置其它都能给”起,她更多时候都在回避,而且越避越远,远到他做再多说再多,她心里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我就是想这么做,我只想把小树留在身边!”向来清冷的脸上隐隐出现一抹固执耍赖的表情,君玉楚执起她的手,说得斩钉截铁。
“所以呢……”她不觉得自己会那么乖,相信皇子皇孙也深有同感,特别是在见识了她夜闯太子府之后。
君玉楚的嘴角掠过一丝的笑意,扬扬眉道:“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我在府外稍稍派了些人,想必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小树心中暗恼,不露声色地抿唇淡笑,水灵黑眸里闪过狡黠的光彩,她瞅着他道:“那是自然,小树明白自己的身份,虽说我自小在柳家长大,章家待我不怎么样,但我即然是章家大小姐章小树,就不会置整个章家于不顾。”
见小树轻松坦言,君玉楚却不自觉地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小树在怪我做错了吗?”沉凝片刻,君玉楚问。
“怎么会呢?太子殿下的厚爱,小树受宠若惊。只是太子殿下的安排,让小树觉得对不住章夫人和珍儿小姐,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再为难她们。小树的出身并不是件光彩的事,事隔多年,小树也不希望旧事重提,落人话柄,令章家和我娘难堪,或者还会令太子殿下难堪。我娘早已决定不会去章府,小树也觉得这样更好,烟儿小姐对我娘向来不薄,我娘留在她身边我也放心。如果只是将小树一人接回章府安置,不知道章夫人是不是会容易接受一些?”小树轻轻地说出自己的担心,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说呢,太子殿下?”
往日总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娇颜突然漾满淡淡的轻愁,落在君玉楚眼里,让他连连自责自己考虑欠周全。突闻小树身世的惊喜让他马不停蹄地只想将小树的侧妃身份落实,倒是没有顾忌到其它。虽然在他看来,蔓娘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一道圣旨就能让她和小树风风光光地进入尚书府,但听小树一说,确实对章夫人和章珍儿有所亏欠,只得顺水推舟道:“如此安排也好,我会与章大人再商议,让他说服章夫人早日接你回府。至于你娘就让她仍跟着烟儿身边,可以随烟儿先到太子府,到时候你们母女俩就可以团圆了。”
“那小树就先谢谢太子殿下……”小树福身行礼,又转向门口道,“还有烟儿小姐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柳烟儿有些局促地现身,柔声道:“小树妹妹多礼了。烟儿很高兴将来能与小树妹妹成一家人。蔓姨随我多年,说实话我身边还真缺不了她,放心吧,你若不在,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她冲君玉楚轻轻颔首,微笑着道,“君大哥,园子内阳光甚好,爷爷在亭内摆了棋局,云济哥哥和闻大哥都已败下阵来,爷爷唤烟儿来找你,想与君大哥对奕一局呢。早先听伯母说小树妹妹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这会儿可好了些?要不也一起去吧?”
“即然是老庄主相邀,小树不敢多扰,太子殿下和烟儿小姐请便吧!”小树躬身送客。
目送两人离开,小树一改方才哀怨愁苦地表情,斜睨一眼候在门边的冬雪,笑叹道:“冬雪你瞧,男才女貌,多般配的一对啊!”
冬雪不由翻了翻白眼,自叹跟不上小树的喜怒无常,提醒道:“蔓姨刚才也来过,听到你说的话,一声不吭就走了。”
小树了然地笑笑,顾自往内室走去,懒懒地打着哈欠道:“又困了,再补个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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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尚书大人章稽满面愁容地回到府里,原想着迎面而来的会是家中母老虎的一顿狂风暴雨,他故意在书房里耽搁多时,想着该如何安抚夫人和女儿章珍儿的怒气。没想到直到午后,才看见章夫人在书房门口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犹豫着不敢进门。
“夫人,这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皇上已下旨认定小树为章家大小姐,一切已成事实,无法更改了。我知道这次让珍儿受了委屈,可是……”章稽踌躇着开口解释。
“老爷,章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章夫人咬咬牙,急促地道。
“什么大祸?”章稽不解。
“老爷,妾身……妾身当年做了件糊涂事,没想到事没办成,却留下了祸根。如今珍儿能不能当上太子侧妃已是小事,一步不慎,怕是章家和林家都得受牵连啊!妾身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再独拿主意,所以……所以还请老爷定夺。”章夫人抖抖索索地从袖中掏出一份信,递给章稽。
章稽接信阅毕,“咚”的一声瘫坐在椅,指着章夫人道:“当年……当年那事是你?这信从何而来?还有谁知晓?”
“老爷,老爷,当年都是妾身糊涂才酿成大错,只是妾身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这事本来就妾身和管家怀恩两人知晓,谁想到今日居然有个小丫头带着这信来府里找怀恩,说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章家指使的。原本单凭这信中内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一旦联系上小蔓的身份以及当年的事情经过,如果将此信交给柳家,这事必定暴露无疑。万一柳家了解此事,知道柳家二爷夫妇的死并非偶然,凭柳家今日的地位,又岂会饶过章家,怕是连林家也不能幸免。那小蔓……小蔓母女真正是个祸水啊!妾身真后悔当年让爹娘收留她,若不是把她留在身边当丫鬟,老爷与她也不会……妾身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老爷若是想将妾身交给柳家处置,妾身也无话可说,只是担心连累到章家和林家……”说到伤心处,章夫人后悔不及,禁不住泣声连连。
章稽本就是个聪明人,将事情前因后果一联系,已经知晓个大概。虽然惊诧章夫人的狠毒,当年居然想置小蔓母女于死地,先前在沁园更是闻言进京后又对小树不利,不由大为愤怒。但他也清楚,当年亡故的柳家表弟夫妇,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和亲弟媳,又是太子正妃的亲爹娘,事情一旦公开,受牵连的将不仅仅是一个人。为今之计,唯有……想到这,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单凭此信,那小丫头又如何得知原由?而且看这字迹是新墨,原件在何处?”
“那丫头几年前在卧虎镇被柳家小姐收留,一直是柳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此信她说随身携带多年,昨日听说你与小蔓母女相认,她才猜出事情原由。原件她说放在一个可靠的地方,如果三日内不能答应她的要求,她就将那信送到柳家人手里。”
“是何要求?”
“先收她做干女儿,日后将她名正言顺地嫁入柳家。”
“哼!不过是贼寇之后,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野心倒是不小,敢来威胁老夫!”章稽不屑地哼道。
“老爷,你看该如何是好?妾身也是走投无路,才敢据实告知。”
章稽蹙眉沉思片刻,断然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小丫头不可留,你速去,让章怀恩将那小丫头带去地牢,一定要问出原信的去处。这事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让章怀恩单独审问,将结果直接向我禀报。对珍儿你要多多安抚,至于沁园那边,无事就不要再去闹了,免得再生事端。”
“妾身明白,妾身这就去。”明白事态严重,又自知理亏,章夫人抹抹眼泪,匆匆退下。
这一日的章府,气氛格外的诡异,一向惧内又疼女儿的尚书大人完全不顾珍儿小姐的哭闹,独自一人在书房坐到天黑,而当家夫人除了一遍遍地安慰痛失太子侧妃之位的女儿,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气势。下人们只隐约知道自家老爷意外多了位女儿,真正的太子侧妃是这位暂时住在外面的小姐而不是府里的珍儿小姐,至于为何有此变故,谁也说不清楚。
直至深夜,一脸疲惫的管家章怀恩敲响了书房的门。
“问出来了吗?”章稽问。
章怀恩摇了摇头道:“那丫头嘴很硬,小的只是稍稍用了点刑,她就晕过去了,醒来仍是什么都不肯说。据小的打听,这个叫梅香的丫头好象在柳府犯了什么事,昨日在柳府被关了一日,今日一早离开柳府,象是被逐出门的。”
章稽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冷声道:“当年这事,虽然是夫人有错在先,但因为你办事不力才酿成今日的祸事。依柳家的势力,一旦明白真相,断不是交出你这个奴才就可以轻易了事的。事已至此,我就是不想瞒也只得瞒了。无论如何,那小丫头留她不得,你连夜将她送出城去,如果实在问不出结果,你就看着办吧。其它不用我多说,我想你也知晓轻重,知道该怎么做。”
章怀恩直听得冷汗凛凛,连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退下吧!”
“是。”章怀恩躬身退下,行至门口,想想又回头道,“老爷,小的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章怀恩犹豫着走到章稽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章稽心中大惊,颤声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小的与那位柳二夫人虽然只暗中见过一面,但事隔多年,她的相貌至今仍能想起七八分来,特别是那笑容让人记忆忧新,上回在柳府见了小树小姐,小的……”
章稽抬手打断章怀恩的话,厉声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小的只是觉得蹊跷,但不敢乱说,不曾告诉他人。”
章稽暗暗平复心中不安,严声告诫:“那就好。事隔十几年,想是你记错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妄加揣测,明白吗?”
“小的明白,小的告退。”章怀恩惶惶然退下。
一室沉寂,章稽静坐片刻,起身哑着嗓音唤道:“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