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不醒来?
当意识惭惭清醒,前一日所有的记忆慢慢回笼,小树的脑中只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更何况……
她悄悄拽高锦被,侧过身将头埋在里面,嘴里不满地嘟嚷:“不许再看了!”再看下去,她怀疑自己的脸会被他盯得冒烟着起火来。
“醒了?睡得好吗?”夏尘阳轻笑着问,伸手探进被子里,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的怀里,满足地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你说呢?”她咬牙切齿地哼道。明知故问,他有给她机会好好睡吗?
“对不起,累着我的小树了。”他没甚诚意地道歉,磁哑的暧昧笑声低低地从她头顶传来,得意又猖獗。
她该回什么?没关系……很荣幸……欢迎惠顾?小树窝在夏尘阳怀里无奈地想翻白眼。谁来告诉她,难道新婚夫妻成亲第二日醒来讲的都是这般没营养的话?她比较烦恼的是,该如何睁眼面对昨日惹来的麻烦?
她抛出玉澍宫的名号,当街抢来一位王爷,最终又与真正的燕国之君拜堂成亲……听外面的动静,真不知这庄里庄外究竟聚集了多少人。
耳力好也是个烦恼啊!谁让她不惹麻烦则已,一惹就惹出个最大的来……
感觉怀里的人半天没回应,夏尘阳抱着她微微侧转,低头看向她的脸,问:“在想什么呢?”
柳眉微蹙,杏眼紧闭,小树闷闷地道:“在想……怎么把你这个皇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
“早已经银货两讫,过了一夜你想退货?没门!若是嫌我昨夜表现不佳,我可以……”夏尘阳猛地欺身压在她身上,笑着袭上她的唇,抱着她的两只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唔嗯……谁……谁说要退货……”小树赶紧出声表明态度,娇喘着急道,“昨夜表现很好,非常好,简直好过头了!我们……就不要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再上演春宫戏了。”依他的耳力,他早该听得出,大清早这院子外面候着多少人。
桃花眼里笑意盈然,夏尘阳深情地凝视着她,说出的话里却隐隐透着不安:“我担心一觉醒来,小树又不见了,就象五年前一样。”
“所以……你就一直看着我没有睡?”她睁开眼迎向他的视线喃喃地问,心里却是百分百的了然肯定。谁说她固执,要说最固执的人,在这儿呢!她小树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他这么多年的倾心相待?眼眶一热,她心里涌起满满的感动和不忍,抬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认真地说,“尘阳,我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你了。”
夏尘阳收紧双臂拥紧了她,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处,低哑地应了一声:“嗯!”
看他的反应,小树心里酸涩,以往她一次又一次的装傻充愣、自私地回避他的感情,终是伤过他的心吧?她轻拍着他的背,故作轻松地道:“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是正儿八经的燕国皇帝或是妖行天下的玉澍宫宫主,我都陪着你。谁让燕京城里还有江湖上美人那么多,我的人当然要看紧点喽。下次我要突然不见了,那肯定不是我的本意,也许是被劫了被抢了,你一定要快点来救……”
听到她前面两句话,夏尘阳不自觉地咧开明朗粲笑,再往后听,他心里“咯噔”一下,笑意惭惭转为苦笑。他不悦地蹙起眉,低头惩罚似地狠狠欺上她的唇,唇舌辗转间,他气恼地咕咙:“不许再胡说。”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她躲开他的吻,气喘吁吁地讨饶,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诸如此类的谈话,还是留在其它场合比较安全。至于眼前要做的嘛……她垂下眼眸、低眉顺眼地建议:“皇上,天色不早了,让臣妾服侍你起床更衣吧,别让你的大臣们久等了。”唉,不就是把人家的皇上抢来了嘛,她把自己和小鱼儿都赔上,送他回宫就是了。
夏尘阳闻言,桃花眼里闪过诡谲笑意,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挑了挑她挂在胸前的玉佩,俯到她耳边轻笑道:“不准备躲了?我的皇后娘娘。”温香软玉在怀,他一点都不着急,他早就做好了在这里跟她耗上一天的准备,至于院子外面的那些人,爱等不等,反正他料定没有人有胆来催他这个皇上就是了。
“这玉佩是……”聪明如小树,一些蛛丝马迹她昨夜就已察觉,只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已懒得证实。
“我也是回了燕国才知道,这是燕国历代皇后的信物。”当年他离开燕国时,母后将属于她的信物送给了他,与小树初识那次,玉佩丢失,小树送了他灵玉,而后因缘际会,失落在莫名湖里的玉佩又被小树无意找回,成了他一厢情愿硬塞给她的订情信物……他与她的姻缘,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仿佛早已注定。想到这,夏尘阳脸上的笑意更深,得意地道:“小树,我早说过吧,我们是天生一对。”
“是啊,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她无奈的附和,再次提醒道:“尘阳,我们该起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面对的躲也躲不过,不如早早解决了了事。
见小树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刑场的无畏表情,夏尘阳邪邪地挑眉,执起小树的手,他柔声地道:“别担心,有我呢!”
昨日的婚礼虽然匆忙,却也有宫里的主事嬷嬷在场,更有他事先讨来太上皇的旨意,由四皇兄代替出面主婚,他这个皇后娶得合乎祖制礼法,即使仪式简单了些,却是任谁也挑不出理来。再加上他先前有意放出的风声,小树昨日又石破惊天地来了个当众抢亲,他很确定,接下来好一阵子,他和小树都将成为燕京城内经久不衰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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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燕京城内最大的茶楼——陶然楼里,大堂里的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说着此时京城内外最热门的话题。
“……各位看官,你道那女子是谁?只听她一声娇喝,‘坐不更名,立不改姓,玉澍宫柳烟树是也’,在场的众人只见一道紫影闪过,她早已翩然而去。话说不久,当今圣上在宫中得到急报……”
二楼雅间内,两位年轻女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位穿紫衣的听到这里,不由伏案惨兮兮地低呼:“噢,不……”
对面的红衣女子见状掩嘴而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小树别急,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
“你拉我来就是想让我听这些?”小树抬头睇了她一眼,揶揄道,“六公……呃不,婉桐,你不会是故意的吧,还在怪我抢了你的安王爷?这事前几日我可是到府上赔过罪了。”
“不敢,不敢。”六公主抿嘴而乐,悄声道,“婉桐再有胆子,也不敢怪罪皇后娘娘啊!婉桐只是遵照皇上的旨意,陪皇后娘娘出来散散心而已。”
小树闻言,额角无奈地抽搐,那位皇上大人是不是把她想成定不下性子的猴子了?虽说在宫里待了半个多月,她还没有闷到需要出宫找乐子的地步。只是他的一番心意,她又怎好在六公主面前驳回?神情一转,她戏谑地瞅着六公主道:“你和安王爷新婚燕尔,小树怎好打扰。该不会是……婉桐你自己想溜出来玩吧?”
六公主象被说中了心思,惊呼道:“小树,你怎么知道?”她随即低低一笑说,“不是跟小树你嘛,五年前我就喜欢到柳府找你玩,那时候三皇兄……”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六公主瞠大美目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看着小树。
五年前,她亲眼目睹了小树从柳府丫鬟变成章家大小姐又变成三皇兄未过门的侧妃,无论小树的身份如何变化,在她眼里一直是那个从天而降将她带离险境、总是笑得很好看又让人容易亲近的小树。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为何不久后三皇兄娶过门的章家大小姐会变成那个章珍儿,小树又为何无故失踪……直到前些日子,她才终于得知五年前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
见六公主尴尬又紧张的样子,小树不露声色地冲她笑笑,问:“他……你三皇兄他好吗?”
此时,楼下醒堂木一拍,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原来那女子正是当今圣上也就是五年前的太子失散的太子妃,要说这女子来历可不小,她竟是天下四大庄之一的苍烟山庄柳家所收的义女,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门派玉澍宫的新任宫主,五年前由如今的太上皇保媒,许配给刚立为太子的五皇子。柳家女儿历来是苍国的命定皇后之选,在苍国更有安国定邦之说,苍国的当朝皇后就出自苍烟山庄。如今义女又成为燕国皇后,自此,苍烟山庄的荣耀已是其它三大庄远所不能及……”
听到这里,六公主神情复杂地看向小树,三皇兄命定的皇后,本该是眼前这个人才对啊。半个月前,燕京城内就出现了这番真假参半的传闻,又肆无忌惮地任其流传。她当然清楚这一安排出自何人之手,如同五年前一样,那个人眼里看得见的、处处维护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树。
“三皇兄他……挺好的。年前,贤妃又替他添了个三公主,只可惜又不是皇子。”六公主只好拣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说,她又怎能告诉小树,三皇兄一直没有放弃找她,后宫妃子至今没有超过十人;苍国那位皇后一直徒有虚名,五年来三皇兄从未召她侍过寝,这几乎已成为宫内人人皆知的秘密;替三皇兄诞下过两个孩子的贤妃,细看她的眉眼却是象极了小树……但相比那个人对小树的始终如一,相比他们俩的经历,还有那位不久前新立的燕国小太子,这一切早就注定三皇兄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再告诉小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在替三皇兄唏嘘惋惜的同时,也暗自庆幸,她最后喜欢上的安王爷不是当年在苍都城里的那一个……
小树笑着嗔了六公主一眼道:“添个公主也是喜事啊,婉桐自己就是公主,怎能反而瞧不上女子了呢。”她又哪能知道六公主心里那些百转千回的想法,听说君玉楚已成了三个孩子的爹,她没觉得有多惊讶,她早就知道,她的离开或许会让他失神难过一阵子,却不会扰乱耽误他正常的人生脚步。这或许就是他表白过很多次,而她却从未起过留在他身边的念头的原因,无关谁对谁错,只是各自心里坚持的东西不一样。
见小树不甚在意,六公主暗自感概之余也惭惭放松了心思,接过话头开玩笑道:“是啊,公主也不错。再过十几年,就可以和小太子结亲了。”
“你这位当婶婶的这么早就想替侄儿做媒啦?那你可有得等了。”小树摇头轻笑道,“小鱼儿前几天很严肃地告诉我,说想来想去,他爹居然是在十六岁时就生下他,实在有点不务正业,他觉得他怎么也要等到三十岁才有空娶妻生子。”她或许真该替菩萨烧柱高香了,没想到懒惰闲散的她居然生了个满脑子行侠仗义、忧国忧民的勤快儿子,看来她和尘阳的后半辈子有福喽。
六公主一听,“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是嘛,小小年纪的他居然这么说?瞧他的性子,古灵精怪的,一半象你,一半象气死人不偿命的他。”六公主显然对以前那个常常无视她气她的“安王爷”怨气不少。
说到小鱼儿,小树眼里多了几分宠溺,话也多了起来……
春日融融的午后,两位女子在品茗谈笑间,又找回了昔日彼此相惜的情意,一楼大堂里,说书先生关于燕国皇上和皇后的故事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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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小鱼儿是不是该回闲林镇一趟?小鱼儿不在,镇上又来了那些没地方住没饭吃的人怎么办?”
“唉,妖妖真不懂事,小鱼儿让她去闲林镇看看,她偏要跑去天凌山玩,一点也不帮小鱼儿。”
“树树,这宫里空着的房子那么多,下回小鱼儿遇到没房子住的人,就带他们来这里,可以住很多很多人呢。”
“小鱼儿今天走到一个地方,发现那里住着好多好多女人,小福子公公说,那都是太上皇以前的妃子。阳阳的爹娶过那么多娘子,真花心。树树别怕,小鱼儿已经警告过阳阳了,不许学他爹,要不然他也会带坏小鱼儿的。”
“树树真可怜,那么想抱小鱼儿。好吧,就让树树抱一下吧,只能抱一小会儿噢,别让小福子公公他们看见……”
……
是夜,看着怀里沉沉睡去的小鱼儿,想着他那副越来越老成的小大人样,小树不由失声轻笑。明明是个小娃娃,奶声奶气的腔调里还有着明显的天真和稚嫩,却偏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想的说的都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担心的事,让她不知该夸他还是该笑他。
她摸摸小鱼儿肉嘟嘟的小脸,乘小家伙睡着的时机,笑着偷亲了几口,将他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子,又交待了照顾他的公公几句,这才慢慢地走出他住的燕回殿,随着掌灯的宫女,沿着寂静的回廊向御书房行去。
安顿完小的,再去安顿那个大的,这就是她入宫半个月来,每日这个时辰必做的事。比起在闲林镇的生活,抛开玉澍宫的那些俗务,她反倒是过得更清闲了,只是苦了某个人,傻傻地光顾忌她的感受,逞强地负担起更多。
想起午后在茶楼里听到的一切,她再一次感动于他的深情和用心,在她尚未正视他的感情时,他走的每一步却都考虑到她的存在,始终如一地坚信他和她一定会在一起。
心的自由和平静,不一定要在避世的乡野,但一定要在爱你的人身边。
她的心中蓦地涌起这样的感受,醍醐灌顶般地的冲击着她多年的固执和坚持。她突然急迫地想马上见到他,于是,脚步迈得越来越快,直至足下轻点,掠过一干目瞪口呆的宫女太监,施展轻功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