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古墙内,宫殿楼阙巍巍矗立,层层叠叠,延锦不绝。相比于苍国和燕国的皇宫,这座显然要大出几倍的古老宫殿更显得雄伟、堂皇。
南国的都城澍州,曾是几朝皇都,而澍州城内这座象征至高无上皇家权威的宫殿更是承载着几朝的繁华荣耀,历经了近千载的沧桑变迁。
此时早朝刚过,群臣尽退。御书房内,两位老人一坐一立,御案前坐着的那位女子已过花甲之年,头戴流苏冕冠,身着明黄龙袍,雍容冷峻的面色隐隐透着病态的憔悴和苍白,阶下立着的那位男子身着武官官服,长须花白,一脸英气,虽已年过半百,举手投足仍保留习武之人的硬朗豪迈。
“子敬,朕的时日不多了。”南伽帝神色黯然的低叹着,视线从御案上平摊的两幅画上收回,看向阶下立着的那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忠诚老臣。
护国将军徐子敬急忙道:“皇上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必将……”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能拖到此时,已得上天庇佑了。”南伽帝微微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宽慰话,眼神落在面前的画像上,指尖拂过那两个面容相似的女子的脸,轻轻地说,“多亏子敬五年前意外得到此画,朕原以为这世间再无朕的子嗣,没想到……”
“必是皇上仁慈之心感动上天,助皇上觅得嫡亲血脉。锦华公主虽不幸早已仙逝,幸而留下一位小公主,南国有她,定能否极泰来。”
“锦华……锦华……”南伽帝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看着画像上那张娇笑着的容颜,沉痛地道,“朕有负于她啊!”以为四十年前已经夭亡的孩子,五年前才发现原来是流落民间,本该母女重逢,却得知早已天人永隔。若不是这酷似的容貌,若不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发上玉簪,贵为一国之君的她,或许只能带着永远的遗憾逝去。
“当年徐皇夫和公主乃是奸人所害,致使公主流落民间,皇上勿要自责,保重龙体啊。”徐子敬再次出言宽慰。
四十年前,徐皇夫和年仅一岁的锦华公主在避暑山庄被奸人所害,避暑山庄被焚毁,皇上只寻得两人烧焦的尸首。自那时起,依南国祖制,皇上虽又纳了几位侧君,但实际再无所出。众所周知皇上仅存的血脉平王,其实并非皇上亲生,知晓此秘密的包括平王在内,也不过数人。五年前,他在苍国无意中得到一幅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相貌以及发上的玉簪令他大为吃惊,猜测锦华公主当年可能因某种机缘巧合并未遇害而是流落民间。回南国禀报之后,他得皇上授意,一直秘密查访此事,最终发现锦华公主已经亡故,尚留下一位小公主在天下四大庄之一的苍烟山庄长大,并即将与苍国太子大婚。他还来不及确认小公主的身份,却又在苍国发现各州府贴出的寻人告示,惊见另一张酷似的脸和那女子发上熟悉的玉簪。他觉得此事蹊跷,经多方查证,才确认他要找的小公主,也就是亡故的锦华公主与柳驸马的女儿,并不是嫁入太子府的那位,而是苍烟山庄对外宣称只是失踪丫鬟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那位。无奈之后几年无论如何查访,再无她的踪迹,直到日前得到探报,半月前她在燕京城内出现,并以玉澍宫宫主的身分嫁与燕和帝为后,引得天下一片哗然……
想到这儿,徐子敬又进言道:“平王结党营私,早生叛乱之心,年前更是公然忤逆皇上,自封大将军,起兵与苍国交恶。此乃国运攸关之时,万望皇上以南国百姓苍生为念,早日寻回小公主,平定平王之乱,以安民心。”
南伽帝闻言,视线移到另一边,那是一张苍国官府贴出的寻人画像,画上的姑娘目光慧黠,怡然粲笑,清丽的容颜自有一股说不出的聪颖灵动。看着她的笑容,南伽帝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沉吟片刻道:“子敬,你觉得她会是那个破血咒之门的人吗?”
“破血咒之门者,富甲天下。”这曾是南国开国先帝留下的一句遗言,可惜南国历经九朝皇帝,传到南伽帝手上,这仍是一个毫无头绪、无从解答的迷,早已惭惭淡出近几任南国皇帝关注的视线。
在三国中,南国虽以地大物博著称,但经过连续三年的灾害,特别是上一年持续近半年的旱灾,又加上平王近些年变本加厉的暗中作乱,南国早已非外界所说的富足,国库日益空虚,已是入不敷出。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上的难处徐子敬又岂会不知,南国的存亡不仅仅需要一个传承皇上血脉的小公主,还需要大笔化解困境的银子。
“传闻说,玉澍宫乃天下首富,小公主即为玉澍宫宫主,或许……”徐子敬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已很明显。比起迷一样不知何物的“血咒之门”,寄希望在玉澍宫的财力上倒是更实在些,虽然他也不确定关于玉澍宫的传闻是否属实。
“不过一个江湖门派而已。”南伽帝不以为然的摇头,比起玉澍宫的银子,她更看重的是倒是这个意外得来的孙女,庆幸垂暮之年终于后继有人,听说还有了重孙子,小小年纪已是燕国太子……思绪突然凝滞,她蹙起眉头,面色沉凝,半响才苦笑着道,“子敬,不要惦记她的银子,先设法让她来南国,接下朕手中的玉玺再说吧。”
“臣逾矩了,请皇上恕罪。”徐子敬的脸上闪过一丝愧意,比起小公主手上的银子,当然是小公主本人更重要,要说算起来,她身上还流着他徐家人的血呢。他跪地叩首又道,“臣定将小公主安然接回南国。”小公主此时身分特殊,已贵为燕国皇后,如何让燕国皇后变成南国新帝,想来实在是很棘手。半年前,平王隐约得知小公主其人的存在,幸好皇上早有防犯,他探得的消息实在有限。从平王近两个月在蒙兰山的频频动作来看,他显然被皇上故意放出的消息误导,已经找错了方向寻错了人。在平王有所查觉之前,当然要尽快将小公主带回南国才是。
眼见着徐子敬领旨退出御书房,南伽帝慢慢起身,缓步走到身后的书架前,扣动隐蔽的机关,书架后露出一个暗格,她探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又回到御案前站定,将锦盒放在御案上,打开锦盒取出一卷画轴,平摊在另两幅画像的旁边。
南伽帝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画像上一男两女酷似的容颜,眼底的眸光更是明暗难辨。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从锦盒里掏出一个绢帕包裹的小物件,绢帕打开,赫然是一支象牙玉簪,扁长如一片柳叶,通体桔黄光洁,除了几朵流动的祥云,并无繁琐的饰纹,看上去实在平凡无奇。
南伽帝将玉簪握在手中端祥许久,似是突生顽性,唤太监送来烛火,等太监退下后,她将玉簪轻轻地放在御案上,举起一支蜡烛,微微倾斜,很熟悉地将烛油缓缓滴落在玉簪上的某处,但见粘上烛油的地方,隐隐现出一个“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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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高风清,阳光明媚。
这样惬意的春日本是游园踏青的好时节,实在不该消磨在这整堆的无聊帐册里啊。抬眼瞧瞧殿外花红柳绿、生机盎然的美景,小树偷偷感概。
轻拍额头,挥去脑中遐思,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到手中的帐册上。认准了的亲亲相公身为燕国之君,日理万机,她做人家娘子的自然要替他分忧解难,这早已做熟了的玉澍宫的俗务,交给她就对了,何况她现在又担上个玉澍宫宫主的假名头。
一个时辰后……
合上最后一本帐册,小树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朝正在将帐册收进木箱的青玉道:“这里交给你了,和惜玉一起送回辛玉庄吧。”说完,她神清气爽地步出殿门,准备找某个小帅哥约会去喽。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问候在殿外的宫女。
宫女福身回禀:“回皇后娘娘,都准备好了。”
她抬腿欲走,突然又转回身,视线扫过跟在她身后不下十人的宫女太监,神情颇为无奈地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必跟着。”
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他们要忙的不就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着吗?可皇后娘娘有令不能跟,他们……不等他们想好该怎么做,定睛再看,眼前哪还有皇后娘娘的身影。
扔掉长长的尾巴,小树独自一人熟悉地穿廊过殿,漫步在冷清的宫内。一定要对所处的环境了如指掌,这是她奉行的至理名言之一,所以入宫这半个月来,对这燕皇宫,她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据说得她真传的小鱼儿更甚,连太监宫女住的地方也没放过。
赏着风景,她抬阶而上,迎面行来三个人影,走在前面一本正经迈着方步、矮不隆冬的小人儿正是她此行要找的人。
“参见母后。”小鱼儿走近她,躬着小身板象模象样的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小鱼儿身后的两位也上前行礼。
“皇儿下学了?”小树非常慈爱地看了小鱼儿一眼,又对另两人颔首道,“彭太傅、欧阳太傅免礼。太子今日课业如何?如有顽劣之处,两位太傅定要从严管教。”
“老臣惶恐。太子天赋异禀,聪慧非凡,更有宽厚仁爱、勤勉进取之心,实乃燕国之幸。”说到小太子,年过半百的彭太傅神情满是自豪欣慰。
“纵有天赋,也缺不得后天的良师教导,太子年幼,日后请两位太傅多多费心了。”微微福身,小树的语气甚是诚恳。
“皇后娘娘客气。”受到如此礼遇,彭太傅面露红光,显得颇为激动,心里很是为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叫屈,如此贤淑有礼、平易近人的她,怎么可能是传闻中的魔道妖女呢?
如此寒暄一番,小树这才带着小鱼儿告辞离去。
“我们也走吧。”目送着皇后娘娘和太子离开,彭太傅招呼着欧阳太傅,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察觉年轻的欧阳太傅刚才似乎一直没有开口。
“欧阳太傅你……”彭太傅转头,发现身边无人,回头一看,欧阳太傅还站在原地,眼神一直望着皇后娘娘和太子离去的方向。
彭太傅不解地摇头,提高了嗓音再次招呼一声:“欧阳太傅,走了。”
“嗯?噢……来了!”欧阳太傅这才回神,脚步有些凌乱地追了上去,与彭太傅并肩离去。
远远的,传来两人细碎的对话:
“欧阳太傅乃是皇上亲点的太子太傅,听说是皇上微服私访时遇上的,那时欧阳太傅在哪儿?”
“闲林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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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某处墙根拐角,一大一小两个人靠着墙,很默契地相视一眼,用着同样夸张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齐齐的眉眼一挑,笑得好不爽快。
“树树没忘了约定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小鱼儿的小桃花眼里尽是雀跃之色。
“小鱼儿,千万不要质疑你家娘亲的人品。”小树伸手就要给小鱼儿一记爆栗,结果细长的手指滑过他抬手护着的额头,落在他粉嫩嫩的脸蛋上,趁机轻拧了一把。
“树树!”小鱼儿捂着小脸不满地大叫。
小树若无其事地掸掸衣袖,施施然行去,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摸一下有什么关系,昨夜你睡着的时候,我还偷亲了呢。”
小鱼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扬着小脸紧张地问:“小福子公公他们有没有看到?”只要不被外人看到,被树树多亲几下也是没有关系的。
“没有。”似乎摸着他的性子,小树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案,睨到他安心的笑脸,她忍不住小声抱怨:“这假模假设的小屁孩到底是谁家的啦?”
“树树和阳阳家的。”小鱼儿答得理直气壮,拉拉小树的裙摆又问,“树树,带上我的麻雀了吗?”以前每次和树树到桑园玩,都是要带着麻雀的。不过树树说宫里没有桑园,以后他们母子约会就只能改在御花园了。宫里也没有妖妖的宝贝,不知道可不可以改成阳阳的?
“带了,它正等着你呢,我们快走。”小树手臂一探,小鱼儿很熟练的跳到她怀里,小树带着他径直跃过几道墙,直奔御花园而去。
一个时辰后……
安静地御花园里突然传来一声尖细地嗓音:“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一片树叶急急地朝枝头挂着的鸟笼飞去,聒噪的鸟儿乖乖地闭了嘴,须臾又恢复了安静。
花丛中的石椅上,小树抱着小鱼儿恬然而卧,地上撒满了吃剩的鸡骨头,还有一只空置的酒坛子,几丈外的空地上燃着一个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只烤鸡……
夏尘阳到御花园找到母子俩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看着那只被树叶击得低眉顺眼的乖巧鹦鹉,他很有股爆笑的冲动。
未等他开口,石椅上的小树仿佛有感应似地抢先嘟嚷道:“别吵。我们没吃独食,给你留了。”
看着她慵懒得象猫儿似的表情,夏尘阳宠溺地轻笑。不知道他再多说几句,会不会也有树叶招呼到他身上?虽然他也想尝过小树的手艺,然后加入他们母子俩的春睡图,不过此事……
他轻道:“小树,柳云济柳大哥寻来燕京了,此时正在辛玉庄等着见你。”
“谁?柳云济?”小树蓦地睁眼,神情惊讶。
“是那个很象我的济舅舅吗?”小鱼儿也睁开眼睛,语气兴奋地道。
小树搂着小鱼儿坐起,笑啐道:“什么鸡舅舅?我还鸭舅舅呢!”不过她暗暗替柳云济万幸,“鸡舅舅”总比“鸡鸡”听起来雅一点。
“是宣他进宫还是……”夏尘阳望着小树难掩欣喜地脸,笑着改口道,“走,我陪你去辛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