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年玉澍宫与燕国联姻,玉澍宫宫主柳烟树成了燕国皇后已令世人皆惊,谁曾想不久后,这位身世神秘的“妖女皇后”又一跃成了南国的女帝,一时间朝堂内外议论纷纷,各种版本的猜测、臆断也不胫而走。
民间传闻虽然众说纷纭,但除了平王围攻澍州城的那场血战,南贤帝的继位并没有受到更大的阻碍,一则她有先皇南伽帝的传位诏书在手,二则继位时她在文武百官面前光明正大地通过了传位玉簪的鉴认,而以老相国和护国将军为首的护皇一派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让她在朝堂之上取得了绝对的权力。南贤帝登基后,颁布了一系列新政,减免赋税,促农兴商,重在安抚百姓、休养生息,加上其后几年,南国可谓风调雨顺,粮食年年丰收,百姓的生活日趋安定,使得她在民间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对百姓来说,不管皇帝是谁,只要没有战乱、不闹饿荒、不流离失所,这样平顺的日子就是好日子,而带来这样生活的皇帝就是个好皇帝。然而南国的朝堂之上,免不了会出现一些质疑之声,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南国究竟是姓颜还是姓柳?是否有变成姓夏的危险?
不怪他们多疑,南贤帝登基后颁布的改革新政里,其中一条就是废除了女帝可立侧君的旧制,虽说这项旧制在南国建立初期也曾因惊世骇俗被一些前朝旧臣大力抨击抵制过,但延续了两三百年后早已被人根深蒂固地接受,男帝可有后宫三千,女帝有几位侧君又算得了什么呢?而如今被南贤帝慎重其事的下召书废除,这一举动难免招人生疑,莫不是南贤帝只想做燕和帝的皇后,决定要将南国作为陪嫁送给燕国了?
忠心护国的南国大臣们心里着急,生怕南国被燕国吞并,燕国的大臣们也不轻松,燕和帝对皇后的痴情已是世人皆知,立后之前后宫空虚,立后之后依旧如此。那年南贤帝下令废除侧君制时,有个别心眼活泛的为博燕和帝欢心,上奏折建议燕和帝效仿南贤帝废除后宫,顿时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引起大臣们的群起反对。燕和帝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事关皇后居然没有恼,而是直接驳回了折子。众臣们这才安了心,暗地里庆幸皇上对皇后的痴情或许也不过尔尔,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自家的女儿啊侄女啊孙女啊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谁让皇上的子嗣单薄呢,偏偏还有一个不着调的姓。
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南、燕两国的邦交越来越友好,两国的合作越来越紧密,但南国依然是南国,燕国依然是燕国,丝毫没有谁是谁的陪嫁、谁吞并谁的迹象。在南国大臣们舒了口气的同时,燕国的大臣们纠结了,为什么五年过后,皇上的后宫依旧荒凉的可以长草?那个姓着不着调姓氏的太子依旧是燕国唯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为了皇上的子嗣着想,这届的选秀不能再取消了,皇上后宫多年空虚,并不合祖制规矩,请皇上三思。”总有些勇敢的大臣,会抓住一切机会进一些“忠言”。
御书房内,燕和帝夏尘阳睨一眼那位“不怕死”的大臣,冷冷地道:“朕是皇上,朕的话就是规矩。”
一直跟在夏尘阳身边的大臣们都知道,千万不要拿祖宗家法去质疑他们的皇上,在这一点上,他通常回答的都很干脆。而且要有谁胆敢在言语之中冒犯他家后院的人,比如皇后,比如太子,他摘人乌纱帽的动作会更干脆。
可这位从外地高升入京不久的大臣显然还不了解夏尘阳的禀性,身子向前略微倾了倾,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道:“这届秀女人选尤为出众,据臣所知,青州的嘉县有一女,姿容甚至胜过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
“是吗?”夏尘阳似乎对他的话有了兴趣,语气也有了些许温度,挑了挑眉道,“真有如此美人?周爱卿又是如何得知的?”
看到夏尘阳的样子,旁边几位熟知他的大臣很默契地低下了头,为那个犯了皇上的忌讳还不自知的周大人提前默哀。
“臣回京述职前,正好任青州知府,对此女早有耳闻,所以臣就为皇上留了留心。”周大人言语之间也不忘为自己邀功。传闻都说皇上对皇后痴情,想来也不过如此,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也一样免不了俗。
夏尘阳闻言,兴味盎然地笑道:“难为爱卿这番苦心,不知此女如今何在?”
大臣一脸喜色地回道:“臣回京时,已派人将她接到京中,臣的夫人对她甚是喜爱,两人一直以母女相称。如今她就在臣的府上,皇上若有意,臣明日就可将她送进宫来。”
“不必了!你家夫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喜爱的义女,朕怎能不顾她们母女情深,狠心拆散她们呢!明日你们一家就返回嘉县吧,毕竟故土难离嘛。”夏尘阳的脸上依然挂着亲切的笑容,显得这一席话真心地不能再真心。
“呃?”周大人瞠目结舌,皇上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他的家乡根本不在那个山旮旯里的嘉县。可是皇上金口玉言,他又怎敢反驳?
“朕任你为嘉县县令,明日就起程赴任,这次可不要再令朕失望了。”
“臣……臣谢主龙恩。”抹抹脑门上的冷汗,周大人跪地叩首谢恩。他这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置信,就这么一会儿,头上的乌纱就从三品降成七品了?多大点事啊,不就是想给皇上送个美人吗,至于罚的这么重吗?他心里为自己直喊冤,可偷觑身边几位同僚,人家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而立,根本没人敢出头为他求情。
不出几日,姓周的官员携美上京被皇上连降四级贬为小县令的事就在京城内悄悄传扬开来。燕和帝登基六年来,两年一届的选秀已取消了两回,都说过一过二不过三,对于这届选秀,很多大臣面上不说,暗地里还是使足了劲,象这位倒霉的周大人一样,家里没有拿得出手的女子就偷偷从外地撷些绝色美人回府备着也是常事。虽然都知道皇上不喜这般,可对皇后也总有腻了的时候,依皇后的年纪也将不再青春年少,即使晚了几年,众人都相信后宫的繁荣将是迟早的事,毕竟几年前,皇上可是毫不犹豫地驳了废后宫的折子的。
倒霉的周大人这回“出师未捷身先死”,有此先例在,其他人都聪明地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没人愿意出头再去试探皇上摘人乌纱帽的决心。一个月后,燕和帝以沿海四郡遭遇风灾为由,决定取消本届选秀以先抚灾民,众大臣纷纷附议,燕和六年的选秀就此被悄然掀过。
那一年的事,沿海四郡的渔民很多年后都记忆犹新,据说朝廷拨了很多银子用于加高加固沿海村镇外围的防海堤坝,也幸好朝廷的未雨绸缪,燕和七年的那场风灾才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什么?你说燕和六年我们这里遭了风灾?没有啦,那年那点小风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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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和二年冬天,窗外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御书房内却是美酒飘香、暖意浓浓。
“……废除后宫,以彰帝后情深,当为后世楷模,必千古流芳……噗……”御案前的龙椅上,盘坐着一位紫衣女子,她捧着一份奏折一本正经地念着,清亮的嗓音低低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最后终于忍不住破了功,笑出了声。
几步远的软榻上,一身龙袍的年轻男子单手支腮,慵懒地斜依在矮几上,一手端着酒杯,朝女子举了举杯,然后一饮而尽,晶亮的桃花眼不忘适时冲对方暧昧地眨巴一下。
“尘阳,这里是燕国。”女子笑着提醒,白皙的手指伸出点了点,示意他看清自己身上的龙袍,然后又勾了勾手指,提醒他回到该坐的位置。还有一堆奏折没有批呢,有资格躲在一旁饮酒偷懒的不该是他。
“啊?原来是在燕国啊!”夏尘阳夸张地作恍然大悟状,慢吞吞地起身,拖拖拉拉地踱了过来,挤坐到龙椅上,伸手抱住身边的人儿,神情哀怨地道,“小树,我比较喜欢在南国当皇夫。”
“真糟糕,我刚好跟你相反。”小树瞅着他笑道,“我比较喜欢在燕国当皇后。”
两人默契地对视,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别告诉小鱼儿。”
勤奋刻苦、忧国忧民的小太子殿下是极看不起这种偷懒行为的。不喜欢当皇上?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任他杨小公子再聪明绝顶,目前的小脑袋瓜还是没有办法理解。幸好他家的两个皇上也只是私下里说说过过瘾,其它时候仍然是勤劳称职的好皇帝,只是偶尔瞅着他的时候,总让他有一种两人正掰着手指算时辰就等着天亮的感觉。
提到小鱼儿,小树忍不住担心说:“小鱼儿该到天凌山了吧?也不知他在那里住不住得习惯。”
“放心吧,一路有四皇兄和皇嫂照顾,不会有事的。他那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定能将父皇母后哄得团团转。再说,不是还有师父也在那儿嘛。”夏尘阳对小鱼儿的适应能力向来自信,对接下来几个月没有小尾巴跟在小树身边的生活更是满意。他坐直身子,提起御笔,平心静气地开始做事。早点把正事办完,这样的雪夜很适合在被窝里再办点其它事情。
小树好笑地觑他一眼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不,夸我们俩。这种功劳我岂能独占。”夏尘阳说得一本正经,批好的奏折很随意地推到一边。
眸光扫过,小树的脸上闪过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驳啦?很好。”
这道先前引起小树发笑的折子,夏尘阳真没放在心上,他对小树的情意有多深那是他的事,完全没有告知天下人的必要,而人对人的心意又岂是一道生硬的诏书就能表达的?他相信小树会明白。可是眼见着小树如此不放在心上,他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
“你让柳大哥做了苍烟山庄庄主后,要将一夫一妻这条列入家规,怎么就不要求我也这么做呢?”他的小树居然对他没什么要求,想来就很恼啊。
小树摇头轻笑着说:“我可没要求大哥一定要这么做,不过是建议而已。即使成了家规,也得后人有心去遵守才行,如果无心,那也不过是一句空话。”她慢慢敛起笑容,正色地又道,“一夫一妻不是不好,只是在当前想要让所有人都遵守却是很不适宜的做法。我心里很明白,在其位,谋其政,面对问题,我首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我柳烟树,不能什么事都凭我的喜好来办。废除侧君制,并不是我要向天下人表明专情,而是它的设立本就不合理,等将来由小鱼儿去废倒不如我现在来废更好一些。你驳了那道折子正好,省得给那些大臣们机会,又唧唧歪歪地问你规矩、找你麻烦。你我有心就好,其它的我才不会在意。”
夏尘阳转身看着她,伸手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搂着她笑而不语。他与她本就心意相通,无需再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想到,那道他们不屑为之所以不为的折子,却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频繁地被人提起,并以此推断出燕和帝对皇后的专情也不过尔尔。而燕和帝被明里暗里的美人计搅的不堪其扰时,常常长叙短叹——有些事情走走形式其实也是很有必要的。至于皇后,当她发现在有些设美人计的局里还能赚到银子时,就只顾自己在一旁轻松看热闹了,偶尔也牺牲一下某人,反设一个美男计什么的,并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