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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卫衍私纵幽王余孽案的重审最后是在太和殿上由皇帝御审的。
在卫衍抵达京城的第二天,刑部就重新开堂讯问了这桩案子。卫衍当年只是罢官流放,爵位还在,如今皇帝要求重审摆明了是要替他翻案,刑部自然不敢怠慢,这讯问事实上也和询问没多大区别。
然后,卫衍在刑部大堂上坐着讲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让主审的刑部尚书听得一愣一愣,冷场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卫衍讲述的这个故事是这样的:那年卫衍去幽州宣旨监刑,有一日在街头偶遇官差押解一群没官的奴婢仆役路过,其中有一女子明艳动人、光彩四射。卫衍见之,顿生爱慕之情,辗转打探之下将那女子赎了出来,此后春风数度,如胶似漆,本想带回京来禀明父母收作妾室,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竟然会在祁阳府码头被强人所掳,不知所踪。后来卫衍曾多方派人寻访之下,皆无所得,只能作罢。
后来幽王余孽私纵案爆发出来后,卫衍因不知那女子的底细,以为真是幽王余孽,只能惶恐着认罪。后来卫衍到了江南,收到一封那女子临死前托人转交的书信,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女子被强人所掳后,卖到荆州,偶遇当年在幽王府内服侍过的幽王手下一属官。那官员原先念着旧情,将她救下,后来见她正怀着身孕,心生恶念,硬要逼她承认这腹中的孩子是幽王遗腹子。
那女子一介弱女子,怎强得过一凶神恶煞般的男子,为了保住腹中孩子的性命,只能暂且答应下来,徐徐图之。只是没料到那属官竟然会迅速打着这个旗号,聚拢当年侥幸逃脱或者不曾暴露的幽王一党,再行谋逆之事。
等那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无数的乱党已被那属官以此名义聚拢过来,而且为了让她腹中的孩子出身具有说服力,那些乱党硬把她的名字也编入乱党一册,以求众人相信那个孩子便是幽王遗腹子。
后来那女子眼见着事情要越闹越大,便私下里试图对人说明真相,结果被那属官发现,就将她囚禁了起来,再也不让她见到她的孩子以及其他人。
那女子思念孩子,很快忧虑成疾,临死前留下一封书信说明真相,辗转数年,那封信终于到了卫衍手上,才知道期间的前因后果,种种由来。
“侯爷的意思是?”刑部尚书听完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嘴巴张得足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继续发问。
“从来就没有什么幽王余孽,绿珠是我被强人掳走的未进府的妾室,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那位幽王余孽是我的孩子,硬被乱党捏造出身,成了幽王余孽。”卫衍正色给出了结论。
其实卫衍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和堂上的那位尚书一样听得目瞪口呆,嘴巴里面可以放鸡蛋,不过他在被他家老爷子逼着一整晚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倒背如流,别人怎么问都不会露馅的时候,终于对这个故事不再有在听天书的感觉。但是,要把故事里面发生的事情和他本人真正联系到一起,他目前还没有完全做到。
刑部尚书听完他的结论,擦着冷汗招属官上前来商议。
所谓的幽王余孽,泛指的时候是指当年侥幸逃脱的幽王一党,特指的时候却是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被人证实是幽王遗腹子,然后乱党凭着这个孩子纠集起幽王当年的旧人,再行谋逆之事。目前,那名孩子连同众多乱党皆被擒获,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面,正在加紧审问。
此时此刻,永宁侯竟然说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不是什么幽王遗腹子,刑部尚书听了后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此事若被证实,别人大概也就和他一样,嘴巴里面吞个鸡蛋而已,但是那些乱党如果知道了的话,恐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此事重大,而且又烫手无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审下去。
各属官七嘴八舌替上司分忧。
“不如大人上书,请求陛下金殿御审。”最后,某个属官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的烫手山芋不好接,恐怕也没人敢接,要推就只能推给那个有能力接手的人。目前,最有能力接手的当然就是皇帝陛下。
刑部尚书一听,就觉得这个主意很妙,急忙给皇帝上了个折子,言明事关重大,而他能力不足,不堪重任,请求皇帝陛下金殿御审,以求此案能够尽快水落石出。
皇帝收到这份折子后,准了。第二天,卫衍在太和殿上又将这个故事向皇帝和众臣讲了一遍。
“若那幽王余孽是卿的孩子,的确可以证明卿是被冤屈的。不过卿说那幽王余孽是卿的孩子,可有证据?”
那么多年不曾相见,此时也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听着他从上面传下来的说话声,连抬头直视都是不被礼仪所允许的。
卫衍强压下心中那些莫名情绪,稳住了心神,沉声回答:“罪臣有。”
他一五一十地将事先背下来的那个孩子身上的胎记统统说了一遍。自有人马上去查证,很快过来禀告:永宁侯并没有说错,胎记的位置形状全部都丝毫不差。
这个结论一出,廷上的众臣已经有一大半相信了,不过有一小部分显然还是有疑虑的。若皇帝有意帮永宁侯脱罪,这种事情派人查了再告诉永宁侯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根本就做不得准的。
“其实,最能说明问题的只能一个办法,那就是滴血认亲。”皇帝犹如是那些人肚中的蛔虫,非常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马上又提出了下一个要求,一定要把这个结论当着众人的面坐实。
最后,滴血认亲的结果当然让群臣信服。
既然这个孩子真的是永宁侯的孩子,那么永宁侯的故事当然就是真的,既然永宁侯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永宁侯当年被流放一案就是大大的冤屈。
不过对于这个天大的冤案,皇帝并没有追究当年造成这个冤案的那些官员的责任,只是抚恤勉励了卫衍一番,就退朝了。事实上,当年有关此事的那些官员死的死,贬的贬,都已经不在这朝堂上了,皇帝就算想追究,恐怕也一时找不到人来追究。
“金殿御审,滴血认亲,群臣见证。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永宁侯的孩子,从此以后就必须得是永宁侯的孩子,任谁也无法推翻。皇帝的这步棋走得很不错。”太后听说了这个消息,对皇帝在此事中的所作所为表示了首肯。
“卫老侯爷接着又上了份折子,说什么‘幺子行为不端,有负圣恩,然稚子无辜,不忍流落在外,恳求陛下准许此子认祖归宗’,陛下很快就准了他的请求。”陪着太后闲聊的女官继续述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卫老侯爷此时肯上这样的折子,陛下正求之不得呢。卫老侯爷果然很会体察圣意,这次他们君臣二人称得上是配合无间。”
卫老侯爷的聪明识时务太后也是深有体会的,不过因为卫衍的关系,卫家无法避免地站到了皇帝一边,不过卫老侯爷还是会经常入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卫老侯爷深谙为臣之道,卫家日后的掌权人只要能学得其父几分本事,卫家在这朝堂上就能站得稳稳当当了。
“太后说得是。陛下准了后,卫家已经挑好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大张旗鼓地开宗祠将那孩子纳入宗谱呢。”
“这种事,自然需要大张旗鼓,越多人知道越好。”太后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永宁侯入宫来谢恩了吗?”
“还不曾。”
“还不曾?”太后疑惑起来。按理说,金殿御审以后永宁侯就该入宫来谢恩,怎么会不来呢?
其实,不只太后觉得奇怪,此时就连卫家的人都开始觉得奇怪,卫衍为何始终没有入宫去谢恩。
“衍儿,就算你有再多的委屈,这入宫去谢恩还是要去的。”如果照柳氏的意思,儿子一辈子都和皇帝没有关系才好呢,不过儿子好不容易能够平安回来,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去做。
“陛下派人来传了个口谕,说孩儿若愿意还像以前那样,就三日内进宫谢恩,若不愿意,就三日后进宫去谢恩。”卫衍趴在母亲的膝上,有些苦恼地开口。
以前怎样,卫衍虽然说得模糊不清,相信他母亲也都知道的。
“那衍儿的意思呢?”柳氏摸着趴在她膝上恨不得直接变小十岁的儿子的头,无奈地问他。
“孩儿不知。”皇帝以前从来就没给过他选择,无论愿意不愿意他必须得愿意,突然给了他选择,卫衍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选了,他已经苦恼了一整天,还没有做出决定来。
此时,皇帝的寝宫中,正一片兵荒马乱,宫女内侍正奉了皇帝的旨意在重新布置寝宫,将永宁侯惯用的东西统统从库房里面拿出来整理,能用的摆上,不能用的赶紧去添置新的。
“师傅,您说,要是侯爷三日后进宫该怎么办?”福吉注视着眼前忙乱的景象,有些不安地问他的师傅,高庸高大总管。皇帝的口谕是他去宣的,宣了以后他就开始巴望着永宁侯赶紧入宫来,真到了三日后再进宫皇帝会怒到什么程度众人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到。
“放心好了,侯爷跟了陛下这些年,应该不至于这么傻,以为陛下这次是真心让他选择的。”高庸虽然这么安慰徒弟,不过他心里面对于卫衍会怎么选择却同样很忐忑不安。
当然,有一件事大家都很肯定。那就是,这次的口谕不过是皇帝被皇后的话刺激到了,拿出故作大方的姿态来做个样子而已。如果永宁侯愿意,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愿意,皇帝有的是手段让他说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