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倒的列车里金光最盛,木鱼声声声入耳,敲得人心澄净,一切引诱幻觉都失去作用,端坐外围的一位青衣袍的和尚睁开眼睛,伸手捏住一块木牌,他仔细看了一眼,对正中间的和尚说:“收到清睢山掌门之女邹凝的求救牌,经确认无误,确实是盟恩令。”
中间的和尚伸手接过,点头:“没错。没有方位,看来是被万人骨障切断了,该是在那边。”他指了指邹凝所在的方向,竟是丝毫不差,“怀箴,你带几个人过去将人接过来。”
“明白了大师兄。”
邹凝醒来时看东西都是重影,只有耳边的念经声给她安全感,她抬头看向周围,发现自己被人背着,再一见这人有戒疤的光头便心中一喜:“这位师兄,是你救了我?”
怀箴侧头看她一眼,先念了一句佛号,然后点头:“你醒来就好,邹掌门十分挂念你,给各门传信关照你,你既醒来便给邹掌门送个信吧。”
邹凝大惊:“我父亲?可是这是鬼蜮,师兄们怎么也在?我父亲又是怎么传信?不怕师兄笑话,进入鬼蜮后我便给家里传过信,可惜并没有成功。”她看着视线范围内数量不少的和尚实在惊讶。
“鬼蜮覆盖尘世令人措手不及,我和师兄弟们正好去南河参加佛学法会,这才被困在火车上。至于邹掌门是如何联系上我们的,其中详情你和怀域大师兄细谈便是。”
邹凝从怀箴背上跳下来,却不急着去询问,她急问:“与我同车的乘客是否得救?我的好友也在里面!”
“与你同车的乘客只有三十四个人还活着,看都在那里,你去看看吧,看你的好友是否在其中。”
“谢谢师兄!”
邹凝飞奔过去,队伍中间的人最多,被和尚们护持在中间,她大声喊:“张路恒道友!赵雅!顾明磊!”赵雅在人群中抬头,欢喜地喊她:“邹大师!”
“你没事就好,他们呢?”
赵雅的笑容落下来:“张哥在这里,顾明磊不见了。”邹凝的视线就落在一个和尚背上,她抬手将人的头转过来,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大师们找到人的时候已经这样了,还好还有一口气,邹大师你说该怎么办呢?他这样子不会死吧?”
看着眼前人被厉鬼啃掉的一边脸和血肉模糊的手脚,邹凝抖着手拿出一个瓶子,嘴里安慰着:“不会的,这是回春丹,能解邪祟之毒,我还有回春符,我给他点几张……”
在见过朋友之后,邹凝去找怀域大师说话,得到和自己父亲联系的方式。
“你刚刚用来求救的盟恩令是邹掌门给你的吧?这是数百年前传道大会上发于各个门派的,可通有无,你当作是当年盟誓之约的信物也好。你拿的是木牌,各掌门手上有玉牌,邹掌门就是用玉制盟恩令和我取得联系的,我将给你父亲传讯,你也说一句报平安吧。”
看着怀域师兄庄严稳重的模样,邹凝记起父亲曾经说过,祈莲山佛宗的主持缠绵病榻多年,寺庙事宜早就托给大弟子怀域,那么由掌门保管的玉制盟恩令被怀域师兄保管也正常。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得救,一切都是缘分。
“好,劳烦师兄了。”
讯息传送好,盟恩令的光芒淡下来,邹凝便说起好友的事情:“……他实在是个好人,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办法救他?”
“我佛慈悲,将他救回来之后为他和其他幸存者念了一遍楞严咒,将他体内的阴邪驱得七七八八,不过他之前似乎用了什么厉害法器,身体竟然亏损得十分厉害,有油尽灯枯之象,生死有命,邹师妹看开点。”言语中竟是觉得张路恒命不久矣的意思,邹凝心中悲恸,含泪点头。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车都翻了。”
怀域看着前路,一串念珠在前面引路,佛光融融,他念了一句佛号然后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火车的存在是让入鬼蜮的的人得以喘息的过渡之物,如渡江之舟也许能将我们送出去,因此鬼魅蠢蠢欲动一路拦截。现如今我们终于陷入荒野,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顺利地话脱离鬼蜮,不顺利的话,也不过葬身于此地而已。
“呜呜呜……”
哭声忽远忽近,空气再次震荡起来,悬浮空中做照明作用同时也做防护的念珠开始摇晃,佛光都不稳起来。
“又来了。”
邹凝见和尚们忙碌起来,便跑回赵雅身边,也看顾张路恒的情况,“别怕,有祈莲山的师兄们在不会出事的。”
念珠一串串接连被打落在地,被阻拦在外的罡风刮了进来,衣服和皮肤在罡风中破裂,血液被风卷走,无数幸存者受伤,空气中却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都不要动,原地盘腿坐下!”
和尚们团团围坐,开始敲木鱼念经,金刚经的经文化作一个个字盘旋在幸存者身边,一个又一个织成金色的网,罡风撞在上面被反弹回去,发出类似铁器相交的铿锵声。
“啊!”隐匿身形的恶鬼撞上法网显露身形,身上泛烟,怨毒地看着和尚们然后尖啸遁走。可这一批走了,地下的那一批还在动作,骨头铺就的道路开始涌动,层层叠叠地往下塌陷,形成和流沙差不多的效果。
“救命!”
对付这些把戏,祈莲山的和尚们驾轻就熟地将降魔杵插在地上,很快就镇压住大地尸骨。俞蘅在颠簸中醒来,只觉得手脚无力浑身疼痛,喉咙又痛又痒,刚咳嗽两声就听见赵雅惊喜地喊:“张哥你醒了?!”
赵雅托住他:“别担心,虽然地面还有点震不过已经不会再下陷了,大师们正在挖掘被卷下去的人,对了邹大师也没事,她好像和这些和尚认识……”
她不停说着,俞蘅就静静地听慢慢消化,最后点头:“好。”
在束手无策无法动弹被看不见的饿鬼啃食时,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苦中作乐地想这是死得最惨的一次,被丧尸咬死都没这么痛过,痛得灵魂都在战栗。虽然他不是原身,灵魂也不可能真的被吞噬,但那种痛苦是实打实的。
对积年老鬼来说,魂魄才是最美味的,也是最实用的,能让它们增加力量,至于血肉只能说是点缀,没有的话也不难受。当然,如果能在大餐之后再吃,会是很不错的饭后甜点。
因此攀上的无数厉鬼第一时间就对他的灵魂下功夫,发现竟然是啃不掉的硬骨头之后才泄愤地啃食他的身体,就是这么一点空荡拖延,才让他等来和尚的救援。
身体没有完全死亡,任务就还能继续,预备着寄身身体死亡然后将宿主灵魂脱离出来的瑞汀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说:“宿主,那件逆阴阳的法器你最好不要再动用了,普通人服用长生丹并不是真的会长生不死,顶多寿命翻倍,你用一次就烧掉五十年寿命,对身体是很严重的损耗。”
“我明白的,放心吧。”用一次就去半条命,再用一次的话肯定会挂,人都死了用了也没意义。
他一心二用地和赵雅和九九说话,还分神去打量那些和尚,心中想起之前在车站时在列车车顶上看见的“海市蜃楼”,他还记得当时那破开屏障的金光以及金光背后的车站列车。果然,这个空间的确是被切割成几块的,无数的列车在其中行驶,带着同一个愿望奔赴前方,渴望脱离险境。
“咳咳,等我、好、一点,再去和大师道、道谢。”
被白骨堆陷下去的人,只挖出来一个还活着的,之后队伍继续往前走。一个和尚不可怕,一群和尚的杀伤力就不容小觑了。为了参加十年一次的南河佛学法会,祈莲山几乎全员出动,足足一百七十六个和尚。这么多和尚坐同一列火车,使得那列火车一直非常安生,什么补票、失踪人口上餐桌……都没有发生。
“大师们特别厉害呢!”
走路时,赵雅和旁边的其他乘客交谈,越听越羡慕。所谓列车长乘务员,其实也是欺软怕硬的。
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尽头,路上他们也没有再遇见车站,物资完全无法补充。饿着肚子走路越走越慢,俞蘅低声对赵雅说话,她严肃地点头,很快将邹凝叫过来。邹凝又激动地将和尚怀域请来,俞蘅不惜暴露自己的物资储存——以乾坤袋为借口,拿出一批营养剂,换来怀域承诺会护他周全。
“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只能依靠你们了。在之前我就曾想将东西放出来给乘客们用,不过当时感觉到恶意视线,我并不像邹道友一样有勇气,我不敢暴露自己引来麻烦。”
邹凝忙说:“别这么说,你为了救我们现在变成这幅样子,不要这么妄自菲薄。”
有了这批食物,和尚们也终于恢复力气,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作战能力超强的祈莲山和尚,就这么一路护持地将大部分幸存者护送到鬼蜮尽头。
这时候,俞蘅的伤也养得好了许多,至少能自己走路了,可见他们走了多长时间。越走其实越危险,它们并不愿意让猎物离开,反扑得更加厉害,防护罩蒋重重尸傀抵挡在外,和尚们时时刻刻念经念咒,嗓子都沙哑德咽口水都带血。
可这一切都是值得了,他们来到了尽头!
鬼蜮的尽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它就是一个破败的车站。
“走!进去!”
这一回,车站的出站口是开着的,大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怀域第一个走出去,然后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再次走回来,他一直平静淡然的脸这时候也露出喜色,眼睛湿润似乎带泪:“是出口,都出来吧,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
俞蘅踏过那扇门,眼前大亮,刺激得他一下子流下眼泪,扶着墙缓了一会儿看向四周,确实出来了!他看着太阳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