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杨承礼道:“我们来的路上,差一点就饿死了,幸好遇上了新上任的西平县尊大人,县尊大人借了我们一头毛驴儿。我想着,等过几日我们安顿下来,能否请老丈帮我介绍一位熟悉县里的村民,帮我领个路,去把驴还了。”
“小事一桩。”马叟和善的笑着,问道:“小老儿也有一事,想要求村长帮着问问。”
“老丈尽管说来,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不敢辞。”
马叟道:“村长初来下南村,想必还不知道,我们的田地...”
话说了一半,杨承礼已然了然于胸,他连忙摆手道:“这事儿县尊大人已然交代过了,待明日一早,我便跟着大伙儿去田里看看,各家各户拿好地契,咱们一同丈量化道儿,将田地归还。”
马叟听闻此话不由得喜上眉梢,不由得放下了烟袋,两手重重的握住杨承礼的手,毫不掩饰的大笑道:“喜事啊,大喜事啊!”他赶紧起身,道:“村长一路上一定累坏了,咱现在就去住处。”
“诶!那就多谢老丈了。”
沈康击鼓,累得满身大汗,眼睛却不时的看着不远处的杨承礼和马叟,依着两人唇齿颤动,大概将他们的谈话了然于胸。
原来现在这个时节,大同已经不太平了,杨村长秀才出身却混得如此落魄,逃难到汝宁府来,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小姑娘声音传来:“你为什么盯着我爹爹?”
沈康微微一怔,笑着放下了鼓槌,对那小姑娘道:“你们来的这一路一定累坏了,要不今晚就上我家去吃饭好不好?”
杨四娘踌躇着抿着唇,摇头道:“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她的脸蛋略有些塌陷,面黄肌瘦,脸蛋上生着些许浅淡的雀斑,只一双大眼睛却格外惹人喜欢。
听着这小娘子说大丈夫,沈康不由得一笑,道:“你不是大丈夫,我又没有呵斥你,怎么能算是嗟来之食呢?你且想想,你爹可是新上任的村长,我巴结还来不及呢,这是请客吃饭,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是这样吗?杨四娘不敢相信。
她的祖父、祖母,兄长,都被人乱刀砍死了。即便娘亲捂着她的眼睛,她还是看到了那一幕。他们去了太原的外祖家,可是外祖母却骂爹是“吸人血的囊虫,连老婆孩子也养不起的窝囊废。”
爹没有要外祖给的钱财,也没有吃他们家的饭菜,说,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
他们当掉了仅有的值钱物什,几乎是沿街乞讨,向往着应天府,那传说中的富庶之地。
若非遇上了那个坐轿子的伯伯,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她已经太久没有吃用一顿饱饭了,太久太久...她已经忘记了,干饭嚼在嘴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大哥,他真的不骂人,真的请他们吃饭吗?
沈康道:“我让娘给你炖肉吃,好不好?”
肉!
杨四娘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她抬眸看向他,问道:“真的吗?”
“恩!”
这时候,沈昌笑着道:“五花三层的肥猪肉,炖上地里的冬白菜,搁一块村头李家做的白豆腐。再让我娘烙香喷喷的大饼子,那叫一个香。”
杨四娘的口水翻涌着,含糊不清的道:“好,我去告诉娘。”说着,她飞跑着往妇人身边去。
沈康转眸道:“二兄,回家悄悄告诉爹娘,杨村长一家是逃难来的,一家人又累又饿,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摆上一桌,人家落难的时候,咱可别吝啬。”
沈昌半点也没有质疑沈康的话,光是看村长一家人的打扮,也能看得出这一家人落魄,他连忙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沈康见沈昌跑远,连忙走到村长夫人身边,拱手拜了一拜,道:“学生沈康,见过夫人。”
自称学生,那便是进学的学子了?
杨武氏泯然一笑,对这个彬彬有礼的村童道:“四娘方才告诉我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万万不可。”
沈康生的雾鬓星眸,唇红齿白,相貌是上等的好。此刻又是从容温润的神色,他拱拱手道:“里长一家初来下南村,定然有许多情况需要了解的,咱们家世代都在这村子里,最是了解不过了。”
杨武氏抿抿唇,为难的道:“那,一会儿和我家夫君问问吧。”
“好。”沈康拱手一拜,朝着杨四娘笑了笑。杨四娘怯怯的躲到了娘亲身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半小脑袋看着他,目光带着些探寻和不信任。
一行人不过一会儿,便来到了原来谢敬家中,自从谢敬死后,那一家人便没了下文,也不知是生是死。可这房子却是空了下来,月前曹县丞带人将这里搜刮一空,连一个银子渣也没留下,但大多数家具却并没有碰,此刻这里说白了,就是个空壳子。
走进谢家大门,杨承礼不禁心下骇然。
这哪里是什么村长住所,根本就是神仙宫府啊!
他为难的道:“这地方,这地方可不是我住的。”
马叟道:“这就是村长的住所,我们已经打扫过了。”
杨承礼拱手道:“老丈,非是我嫌弃,而是我实在不敢住这样的地方。”他迟疑了一瞬,道:“我们暂且在此安顿下来,等过两天地开化了,便在外头盖两间草房住,这儿...我实在是不能住。”
马叟想了想,道:“这样,到时候村长只需派人传个话,我让各家出几个人,没几日就能盖两间新房出来。”
“那就劳烦老丈了。”杨承礼拱手拜谢。
马叟回首招呼着一众村民道:“大家伙儿回吧,天色已晚,村长舟车劳顿,也该歇下了。”
“我送送您。”杨承礼随手将褡裢放在桌子上,随着一众人往外走。
这时候沈康已是跟在了杨武氏身边,等着人们走光,杨承礼转回房中,这才看见了他。
这个小童...杨承礼回想着,似乎方才击鼓的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