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天宏寺的第三天,恶劣的天气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阴霾霾的天际摇摇地垂在山峦线上。
这几日梦里总浮现春妙吊死时的场景,耳边低靡着那疯小孩的童谣声:“红枫茄,遍地开,开满山头血雨来。血花女,人人爱,花开半夏血如海……”。
梦幻中的她耷拉着蛇信般的舌头,凄惨地哀嚎:“救我!救我!”
可是林春妙死亡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我总感觉这冥冥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静下心来,认真分析事件的各种可能。
如果林春妙是自杀,为什么饭盒内会留有尚未吃完的糖酥饼,而且凳子的高度也明显不够。
可如果春妙不是自杀,案发现场是密室,凶手又是怎么逃出房间的。现场唯一的出口就是东墙上的气窗。那气窗4米多高,如果真的从气窗逃出来的话,凶手又是怎么爬到气窗口的?钱教授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12点到1点之间,那时候前后院之间的出入口都已封闭,凶手又是怎么从主殿区逃出来的。而且,当晚11点15分,赵可去通知团员第二日集合地点的时候,除了春妙外,其他人所有人都在房内。
莫不是寺里的某位僧人?作案后留在了主殿区?
可能是沉思太久,连身旁叶明的叨叨声也没听清。
“格子,送你一朵小红花。”一朵红花随着话音落到我手边。
这花怎么看着那么眼熟?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这不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花么?
“你从哪儿摘的花?”一道闪电击穿大脑,这花一定和案件有关联。
“后山啊,整个山坡全是这种花。”
还没等叶明反应过来,我就已经跑到门外,他在后面紧紧跟着我。
我们跑了很久才到后山,我差点没接上气,叶明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体育生果然都是铁人般的存在。
整个后山漫山遍野一片红,暗红的花盛开在赤红色的泥土上,如赤潮,如血海。咸湿的夏季风轻拂,鲜红的波涛滚滚翻涌,弥漫出萦绕着整个山野的血腥味。
“这花名叫曼陀罗,当地人称红枫茄,是他们这儿的特产。而且整个A市,只有这个山头能长出曼陀罗。”不知何时,一名男子站在我的身后,我转过头,可他却没有看我,而是凝望着眼前的花海,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见过白色曼陀罗么?”
“白色曼陀罗?”
“是啊。传言白色曼陀罗是世上最纯净的花。”
“没有。”
“我曾经见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和今天的景象很像,整个山坡皑皑一片,像千堆雪一样。”
他静静地凝视着这片血红的花海,痴痴地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就在我快要忘却自己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你们也慕名而来看曼陀罗的?”
“哦哦。没有,我们只是随便逛逛。”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琐碎的人声,是旅社的其他人。
“原来这是你们今天的行程啊!”我说。
“是啊,本该很早就过来的,只是这两天一直下雨,难得今天没雨。”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天,“不过看样子,这好天气也快到头了。”
我抬起头,天空低沉沉一片,滚滚乌云翻涌。陡然间,空气也变得炽热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能沸腾。
“这人谁啊?”我望着他的背影问。
“赵可他们团里的吧。好像叫陆文青,是前天那个被蜈蚣咬伤的男孩的哥哥。”叶明说。
我这才想起,赵可介绍团员时,那个没被提名,几乎被略过的人。
和陆文青分别不久后,我和叶明回到寺内。
案发现场的曼陀罗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是死者生前采摘的,还是凶手留下的?如果是凶手留下的,那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花?这花到底有什么寓意?花的背后到底又隐藏着什么?
疑问驱使我和叶明再次来到宏觉祠内。
咿轧一声门开了。宏觉祠空荡荡的,春妙的尸体已被住持挪走。梁下晃晃的白绫在空中微微拂动。
我低下头,沿着地板搜寻线索。宏觉祠内香火较重,地上均匀地散落着一层薄薄的沉香灰。
“这一摊痕迹是水渍?”叶明指着蒲团前的一块地板问。
我上前仔细观察起来,这痕迹呈水泊状,水泊的中央非常清淡。痕迹边缘的纹路像琥珀中色彩斑斓的标本,浓度和颜色非常厚重。整个痕迹且呈扩散状,似乎下一秒就能漫延开,吞并掉更多区域。
奇怪了,这祠内怎么会有这么大一摊水渍?
沿着水渍往上看,梁上悬着吊着春妙的白绫,微风拂过,蹁跹的白绫如荇藻般招摇。
“你还记得春妙死时,白绫打的结么?”我隐约想起当日的景象:吊着春妙的白绫,所打的结扣非常诡异,是个渔人结。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结?
叶明说:“记得。好像是我们小时候栓木桩的那种结。”
“对的。是渔人结,这种结易打难拆,而且越挣扎越紧。”
我们顺着白绫找线索。
“不对啊。你看横梁上是不是扣着两条白绫?”叶明仰头望着屋顶。
我顺着叶明的目光看去,隐隐约约横梁上还扣着另一条白绫,只是这条白绫缠绕在垂吊春妙的那条白绫上。如果不仔细看,会误以为这是一条白绫。
“我去拿梯子!”叶明转过头跑了。
趁着叶明去取梯子的间隙,我检查了垂在地上白绫的两头。白绫的两头都不干净,有些黑色颗粒状杂质粘在上面。其中一端夹杂了些细小的腐败树皮,另一端则粘附了些粘稠的胶状物质。
就在我思考这胶状物是什么的时候,叶明满头大汗地搬着梯子,吭哧吭哧地进来了。
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我不禁打趣,“就你这怂样,还体育生呢!”
叶明一副怏然不悦的样子:“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试试看!我就不信你把梯子从柴房搬到祠堂来面不红气不喘!”
“你干吗从那么远搬来啊?”
“你以为我想啊,我问了,整个寺院只有柴房有梯子!而且很长时间没用过。他们也是找了半天才找到!”
我转头打量这副木梯,上面沾满了灰尘,梯干也有些腐朽残败,看来这梯子确实放着有些时日。
顺着梯子爬上横梁。祠堂上的梁木很宽、很结实,扶着椽子可以稳稳站立、前行。一条白绫被事先对折过缠绕在吊死死者的那条白绫上。蹲伏在梁上,循着气窗望去才发现祠堂南边坐落着一棵槐树。
我们来到祠堂南侧,抬头仰望这棵古槐。古槐的树身十分粗壮,约两至三人才能合抱,树干灵虬盘劲,横斜逸出,树桄约碗口般粗大。树冠如盖,微风吹过蓁蓁树叶,沙沙作响。
“你看那个树杈!”我顺着叶明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残缺的,约指长的布帛正轻轻摆动着。
看来我们找到了密室之谜里最重要的一块拼图:逃离之法!
只是凶手是怎么爬上这横梁的呢?横梁有4米多高。整个寺院里就这一把木梯,而且很长时间未被使用过。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陡然的一声询问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头,原来是陆文青。
“我……我们只是路过这儿……”
“在查春妙的案子吧?”他表示质疑。
他的质问让我不置可否,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们去调查,这都是报应!”他嗤笑道:“自作孽,不可活!”说罢他径直离开。
陆文青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案件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一个故事,才会让他说出那样的话?
零零星星的雨点把我从沉思中打醒:下雨了!可就在我反应过来的刹那,这雨花已经变得铜钱般大,哗哗地打在我和叶明身上。滂沱大雨像开了闸门似的泻下来,房屋上落下千万条瀑布,地上射起无数箭头,如果不是古树帮我们挡着,可能我们早就乱箭攒身了。
这暴风骤雨吓得我们一个转身赶紧跑到祠内躲雨。
大约到下午5点左右,斋钟响了,雨也停了。这场雨下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在阴荡荡的祠堂内待了两个小时。
到了斋堂的时候,发现赵可正在人群中焦头烂额地踱着步。
“怎么了?”我问。
“春妙老公不见了!”他眉头皱成一团。
“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下午!吃饭点名的时候,发现缺他一个,房间里也没有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分头行动。”住持一边说,一边规划着现场人员的搜寻方向,“赵施主,你带几个人去向西寻找;老衲带几个徒弟去寺东边找找;”接着他又转过身看向我,“狄同学你们几个向北寻找。”
“好。”我答。
寺院西北部是一大片竹林,几乎占据了寺庙六分之一的面积。竹林内部羊肠小道交错,布满零落厚实的朽败竹叶。
我们跟着众僧一起呼季安和的名字,却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慢慢变暗。我们找寻了许久,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竹林边角传来声音:“来人啊!”
我们循声赶到竹林的西北角,有三四人围在一座破屋的门口。这房屋儡然不堪,外墙大部分的石灰和砖块都已脱落,屋顶也被大风吹得只剩下几片瓦砾。看样子,这房子至少荒废了十余年。
“大家先不要进来。”一个男人在屋内大声喊道,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门前之人立马停止了脚步。
等我赶到门口的时候,那男人已经从屋内出来,站在门口,是团里那名黄发理发师,陆文杰。
“井里有一具尸体。但是大家最好不要进去。”看着众人不解的表情,他转身指着院里的地面,“你们看。”
那地面上有三排脚印。门口正中间的一排脚印是个大脚印,脚尖指向枯井,应该有人从门口行到枯井。另外两排则是位于门口右侧约三丈远的地方,是个小脚印。“那个两排脚印是我刚刚去枯井找人的时候留下的。”他指着右侧的两排脚印解释道。
不出五分钟,住持和赵可等人赶到这儿。
“这样,大家注意下,我们尽量从一侧过去。就从刚刚这位少年走的地方过去吧。中间这排脚印大家先不要动。”住持出谋划策。
众人纷纷从一侧绕道井后。这是一口方形断井,井里很暗,黑漆漆的一片。但是透过朦朦的微光,隐约能看到井里死者倒立的双脚,还有那浮动着的黄莹莹的衣衫。
“找个钩扒把他捞出来。”住持建议。
季安和的尸体被几名僧人抬到竹林的石板上,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尸体的头部已经变得非常臃肿,像个肉色的大馒头。
“是血花女!”不知何时,那个邋遢的小女孩再次来到我们身后。她的声音很冷,没有半点温度。她的目光如冰剑般寒厉,又如磐石般坚定。她用自己乌黑、垢秽的手笔直地指着尸体。
突然,她转过身子,指向我们,“你们得罪了神灵,你们都得死!你!你!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她几乎指遍了我们所有人。
众僧欲上前抓住她,她一个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笑。那笑声让人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女孩的笑声还没消失,一旁的周峰就开始大叫起来,“她说的没错!是血花女!就是她!完蛋了,我们每个人都要死!”他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头,发癫般晃着脑袋,躘踵着跌退了好几步。
“你听那疯子胡扯!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陆文杰投来鄙夷、质疑的目光。
“啊……你看呐……你看那花……”他一边疯言疯语,一边指着尸体身上粘着的曼陀罗花瓣。
我这才发现,尸体的身上粘着很多零零散散的曼陀罗花瓣。
“难不成真的是血花女杀人?”一丝惶恐从人群中散发出来。
“大家不要慌,这世上没有鬼怪,只有人心。”我说。
“我和弟子们先把尸体抬回去!施主们先去吃晚斋吧。”一旁的住持发话。
人群散去,众人回到斋堂却无人用膳。
晚上我在大殿内见到正在为死者超度的住持。
见他为死者超度,我也不便打扰,只是在外边等着。不管人是否真的有灵魂,这至少是件善事。
刚在殿前花坛上坐下没多久,就碰到了钱教授。她正吃力推车上行,我急忙跑去帮她。
“多谢你啊,年轻人。”
“没事,该做的。对了,您老伴呢?”
“哦。他休息了。听说又有人死了,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她转过头,看着我,“还在为天宏寺的案子而头疼吧。”
“是啊,又死了一个人。”一声长叹。我很失落,也很无助。
“我这不过来帮你了嘛。我知道你在调查这案子,怎么样?有什么进展?”
我问:“春妙的案子?”
她说:“对啊。”
“嗯,有点进展。春妙之死确定是他杀。我已经找到凶手逃离房间的方法,只是有些谜题还没解开。”我话刚说完,住持便从殿内出来。我忙不迭推着钱教授向前。
“两位是来检查尸体的么?”住持迎我们向前。
钱教授首先检查了死者的四肢,由于死者上半身长时间浸泡在水中,所以双手和面部的皮肤都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像是沙皮狗的皮。
“死者手中抓有水草,未见泥沙。”钱教授说,她掰开死者的嘴巴,拨开死者的鼻孔,“口鼻部出现蕈形泡沫,口中含有水藻和泥沙。”接着,她拨开尸体的头发,“死者头部有击打伤,死前应该和人起过争执。”
“致死原因是溺水身亡。”她最终确认道。
“这次还是自杀?”
“不不,我可没给死亡方式定性。我只是确认了死亡原因。”
“您的意思是,他是活着被推下井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如果是昏迷状态下推扔进井里的呢?”我再次想起“灵缇”。
钱教授沉思了一会儿,“昏迷状态下入井的话,死者会呼吸,水中异物会呛入口鼻,而且一旦清醒,死者势必会挣扎,手中也会抓上水草污泥。所以这种情况也是可能的。”
“这位施主身强体壮,确实非常人就能推其入井的。”住持说。
“那他大概死了多长时间?”我接着问。
“这个我不敢断言,因为尸体一半在水里一半在空气中,而且井中的湿度和温度也都未知。再者,住持刚刚又给尸体做过法事,这段时间尸体现象也会受此环境的影响。”
“您可以说个大范围。”
“目前来看,尸体现象表现不是很明显,应该刚死后不久,大概2-6小时左右。”
“现在是七点半,那么算来,他应该是在下午一点半到六点半死亡的。”
“嗯。不过这也只是个大概时间。”
“案发现场留有脚印,说明凶手是在下雨之后作案。雨是三点开始下,五点停的,那么作案时间应该在3点到6点30之间。”我推算道。
“去问下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吧。”住持建议道。
晚上8点的时候,所有人被住持召集到大殿内。
“各位,今天下午季施主死了。我们现在无法排除他杀的可能。”他扫视了下大家一眼,接着道:“所以麻烦各位说下今天下午三点到六点半之间都在干吗。”
“我先说吧。”一旁的钱教授自告奋勇,“下午3点到5点,我一直都在房间里看书,直到5点的时候,赵导通知我们去吃饭。但是我今天身体有点不适,所以没去斋堂吃饭,一直和老伴待在屋里。”见众人没反应,她侧过头,拉着身后老伴的衣服,“这一点,我的老伴可以帮我作证。”
“我们四个约好下午3点一起打牌,就在我房间。”赵可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周峰、陆文杰、陆文青。被指的三个人纷纷点头应和,“我们一直打到5点,听到钟声后,我就去召集所有人吃饭。但是没见到季先生,再后来我们就一起去找季先生的下落,一直到6点半。”
不出三秒,周峰指着陆文青说,“不对,你迟到了!大概晚了20分钟。”
“我下午2点15出门去找方丈解煞求符,直到3点才从宝殿离开。”他沉思了一会儿,“对了,回去的时候,我在宏觉祠遇到了狄同学他们。他们可以为我证明。”
“嗯,是的,我和格子下午一直在宏觉祠内。中间有碰到过陆先生。”叶明说。
“你们去宏觉祠干吗?”赵可问。
“我们去搜寻春妙案的线索,本想3点左右就回去,但当时下雨了,所以我们就在祠堂里待了一个下午。”我答道。
“你的意思是春妙不是自杀?”
“她不是自杀!而且凶手就在我们在座的人中间!”
我的回答让大家面面相觑,纷纷坐直了身子,质疑地看着彼此。一股阴风袭来,大家如惊弦之鸟般开始坐立不安,寒抖抖的,不知所措。
“所以也希望大家能尽力配合我们,早日找出真凶。为死去的人昭雪,让活着的人心安。”住持的话像是安慰,亦像开导。
这样看来,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我再次陷入了沉思。
“案发现场只留有一行从门口到井口的脚印,如果真是他杀,怎么会只有一排脚印呢?”赵可质疑道。
是啊,怎么会只有一排脚印呢,如果真是他杀,现场至少留有一去一回两行脚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