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
季木没有像往常一般待在医院,而是在他父母的陪同下,身着一身黑衣,来到了郊区的殡仪馆,今天是博士和小五郎仪式的日子。
当时的几个人中,最终出席仪式的只有他一人,小兰由于伤势过重还远不能下床,至于灰原,季木还是没敢告诉她这个事实,他很清楚博士在灰原心中的地位如何,说得毫不夸张,他和博士在灰原眼中的重要性是完全相同的,一个是自己的爱人,一个是自己最亲的亲人,任谁也不能一下子便接受这个事实。
枪伤不是三五天能恢复过来的,他也怕灰原会因此导致情况恶劣,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甚至季木从来都不敢在脑海中模拟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对灰原无比重要,可灰原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即便心情不错,可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和变得严肃起来,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季木走到一颗树下,抬手从上面摘下一朵洁白的小花,望着趟在手中的雪白,他目光变得游离。
要说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与悲痛,那绝对是欺骗别人和自己的鬼话,可是又或许是受到梦中和木子相见的影响,他的理性极大程度地控制住了感性,他明白人已死是不论如何都无法挽回的。
然而活着的人总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当初禾子木死亡的时候,大猫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现在轮到他自己经受这种折磨罢了,然而他又和大猫不同,那时候后者心中是一往无前的绝对决绝,但季木却是自信和坚定,敌人固然强大,可至少目前他是位于暗处的,这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有利的优势。
现在的他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自然会将手中的所有资源和优势最大化地利用。
仪式开始,仪式结束。
进去的时候季木双手无物,等到出来时他手中已多了一个檀木盒子,另一个盒子则在妃英理手里,R国这边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和工藤夫妇早在第一时间便乘坐飞机赶了回来,可对于她来说,无论再怎么和时间赛跑,都无法见到小五郎的最后一面。
这当然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情,季木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伤感再也无法控制,眼眶发红,一颗泪珠从其中摔落下来,在盒子上溅起一阵细微的水花,以前他一直觉得这特别天方夜谭,生前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死后就能被如此狭窄的盒子所容纳?
他不喜欢生离,却更为讨厌死别。
他早上离开医院,等再一次回到病房里已是下午,忙碌了一个上午,加上伤势未愈,他的脑袋开始出现阵阵不可组织的疼痛,一路行来他的脸色都没有好过,到医院之后第一时间便叫来了自己的主治医生,现在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惜命,至少再没有完成那些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前,他不允许自己倒下和死亡。
一番检查之后,结果令他松一口气,产生头疼的原因一共有俩,其一是劳累过度,其二就是有情绪上大幅度的变化,对此不用医生提醒,他都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休息,最为充足甚至过度也没什么的休息。
他是这么想的,然而有人却不愿意让他如愿,禾子夫妇随医生离开,病房里又只剩他一人,他刚想躺下睡觉的时候,一条短信成功将他叫了起来,看罢过后,他深深叹一口气,翻身下床穿上拖鞋朝门外走去。
该来的总是会来。
下了一层楼,他推开灰原病房的房门,里面同样只有她一个,见状一阵愧疚弥漫在季木心头,自己怎么也有父母的陪伴,可是博士死后,在这冰凉寒冷的房间内,灰原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说什么就说吧,责骂也好,失望也罢,毕竟抛弃他的人,的确是我。”他在另一张床上盘腿坐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只是他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
他是在望着她,可灰原却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正前方,房内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以前季木特别讨厌这种环境,可现在他又巴不得灰原永远不要对自己提起关于博士的任何事情,在这一个问题上,他实在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良久,久到季木都记不清时间的流逝,灰原方才说道:“他在我身边陪着我整整十年,我早已经将他当成了亲生的爷爷,说起来很好笑吧,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之间,居然能有如此血浓于水的感情……”
她的嘴唇上看不到一丝血色,连同整张小脸一起都是吓人的苍白,仿佛和洁白的床单融为了一体。
“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他还能活多久,可能十年二十年,也可能三年五年,甚至明天都不奇怪,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非得是现在?”
她一连问了两遍,偏过头来望向季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季木心头猛然一颤,在灰原的眼神中,他看到的不是悲痛,而是死一般的安寂!
哀莫大于心死。
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也很能理解灰原此时的心情,因为十年前珏死去的时候,木子也同样经受了相同的折磨,一向不相信命运的他不禁咒骂起上帝,让自己遭受如此经历便算了,为什么等到所有人都认为一切结束的时候,他又让当年的历史在灰原身上重新上演。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从床上下来,这一次没有穿鞋,赤脚走到灰原身边,还是没说什么话,只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刚一接触到那种久违又陌生的怀抱,灰原的泪水顿时如决堤一般,她用力咬着下唇,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抹血色在唇齿之间绽放,鲜红的血在苍白的双唇中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