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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年只觉耳畔蜂鸣声几乎要击穿她的颅骨。
她看见伊芙摇晃她的肩膀,焦急地说这些什么,但她听不见。
她的视野也逐渐模糊了,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数秒之前,她没能抓住艾森的手,眼睁睁看着他被水流卷走。
……所以,这就是你在四十多年里所承受的。
你没能抓住小卷,正如她没能抓住你。
如果你不想再承受,能不能不要将这份痛苦传递给她呢?
她不想承受这份痛苦。
夏年忽然头痛欲裂,她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的、那些横跨了将近百年历史中无数次的背叛、离别、舍弃、功败垂成,连同着巨大的悲恸、恐惧和绝望与冰冷刺骨的暴雨一同席卷而来。
……
与此同时,第六区内围。
“快点,快点,从这边走!”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驱赶着一群迷茫的病人,顺着台阶向上攀爬着。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平整的台面上,医生便让他们原地休息,等待一会儿。
“妈的,搞不懂了,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我们还得管这些疯子们。”一个医生抱怨着说道,“自己逃命都来不及,还得管这帮活死人的死活。”
第三精神病院的疯子们缩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医生连忙说道:“你小点声,别被人听去了,举报你!”
“怕什么,除了你我,这儿全是疯子,让他们去举报啊,谁会信疯子的话。”那医生不屑地说道。
喻秋文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却毫无反应,只是安静地坐在平台的边缘。
他没有撑伞,坐在树荫之下,茂密的人工树丛遮挡了一些雨水,但雨势过大,冰冷的雨滴依然不断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单薄的病号服浸透。
他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发呆。
几个疯子想要来和他说话,发现他一动不动也没有反应,便大呼小叫着“他不说话,他死啦他死啦”,蹦跳着离开。
……谁说他死了,真是不吉利。喻秋文哭笑不得地想着。
他只是在感受潮汐中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那宽广无垠的黑潮中涌动着的、熟悉的力量,如同血脉相连的至亲。
但他却又无端生出了些许让他几欲作呕的厌恶来,仿佛理智中意识到这至亲关系是被强行赋予的。
忽然,他脸色一白。
伴随着他脸色的变化,青色的眼眸显得更加清澈透亮,几乎在昏暗的夜色中发出了如萤火的光来。
他按住了心脏,瞳孔骤缩,身体不由自主地朝这一边倒去。
在暴雨中,他悄无声息地摔下了平台,倒在了一片树丛与泥泞之中,无人发现。
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脸上露出了极端痛苦的神色来,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溢出。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
他瞪大了眼睛,手指嵌入了泥泞的地面,咬着牙说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多了一层降临?发生了什么?
不。不对。这不是普通的降临。
他所感受到的,是自从她再度诞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剧烈的痛苦和绝望。以至于此次的降临代价如此之大,剧烈的污染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绞紧了,痛苦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要帮她,他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次来得太激烈了,如果他拦不住这些污染,她就会受到伤害。
他必须想办法……
他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久了,他能撑住的。
那阻塞在他与黑潮之间的一团模糊忽然消失,以奇诡怪异形态存在的链接骤然贯通!
他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深处,漆黑的潮汐向外翻涌而来。
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浪潮,与他同样身为聚合之物的一部分,吼叫着、狞笑着、充满渴望地、毫无节制地蔓延着。
……海底,坠落,窒息,死亡。
他不会让这一切发生,他要帮她。
如果她会因为那位朋友的死而感到无措,感到难过,感到难以承受——那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制止厄运的光临。
“……别难过。”他含糊不清地说道,“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冰冷的暴雨淋了下来,将最后一道尾音浇碎。
……
德里克很快恢复了理智,窒息感依然在压迫他的胸腔。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沉到了地面,混凝土压在他的身上,钢筋依然贯穿着他的腿部。
……必须先解决掉这个重物,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他可不想再被溺死第二次!
他用手按住了混凝土,用力将它往一个方向推动,试图把自己的腿从连带的钢筋上拔出来。
在剧烈的疼痛中,那混凝土柱纹丝不动。
真见鬼。他暗骂道,用一些轻型的建筑材料不好吗,非要用这种用了好几百年的老材料。
氧气含量依然在迅速下降着,德里克干脆抽出了刀,瞄准自己的腿部就要砍下去。
感谢备用维生系统充足的电量,不然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有砍断自己腿的可能性。
这种时候他就尤其痛恨柏塔的义腿质量好到出奇的外壳,一般的刀根本没办法斩断,必须启动高温刀刃才行,可在这潮水中必须要更多能量才能高温得起来,而他现在的能量已经不够了。
本身水的阻力就大,在没有高温加持的情况下,他恐怕得砍个几十刀才能勉强砍断,更别提这个动作还会加剧氧气消耗。
……只能祈祷自己运气好点,最好是几刀就能砍断,他想着。
仿佛命运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运气在这一刻骤然降临在了他的身边。
他还未砍下一刀,便在视觉模块故障的一片模糊中看见,那些黑色的、浓稠的潮水如同
滴入清水的墨般涌动了起来,化作怪异的、难以形容的、仿佛舞动着无数条触手的怪物。
还没等他思考这是不是故障导致的幻觉,那些肢体便涌了过来,带来一股无法抗拒的暗流,直接冲到了他的身上!
德里克立刻被这股暗流冲得倒飞了出去,他听见咔嚓一声,钢筋瞬间从腿部被拔出。
随后那暗流直接倒转了方向,将他往水面上送了过去!
德里克被这堪称是莫名其妙的暗流给顶出去老远,他甚至没能分清楚方向,只能在心里祈祷自己千万别再撞上什么别的障碍物,至少脑子别撞到。
直到他发现,周围的水域愈发亮了,才意识到,他距离水面已经很近了。
德里克毫不犹豫地调整了姿势,朝着水面之上游去!
……
悬浮运输车上。
“还不走吗?”
“浪好像越来越大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不然……不然一会儿万一车被浪吞了怎么办!?”
“快走啊,快走啊!”
难民们已经快要陷入恐慌了,尤其是他们发现外围只剩下他们最后一辆运输车还没有离开时。
驾驶员也着急地看着伊芙和夏年。
“他不会上来了,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那海水和其他水也不一样,肯定溺死了!”驾驶员焦急道,“要是没出事,肯定早就上来了!”
伊芙咬了咬牙。
……她如何不知道驾驶员说得没错?
局长是个Alpha级别的义体人,如果没出致命的意外,他肯定早就已经上来了。
她是感染者,碰到水就失控,无法下水寻找他,小年只是个普通人,更不能下水了。
而车上还有这么多人……如果他们一直停留在这里,不仅危险,还会占用运输车的运力。
于是她看向夏年:“小年,恐怕……”
她说不下去了。
……连自己都劝不了的人,又如何去劝别人呢?
夏年愣怔地看着海面,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片刻后,她终于回过神来,说道:“我……他……”
她像是卡壳了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就在此刻,她忽然睁大了眼睛,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眸骤然亮得惊人!
“他来了。”她说道,“他上来了!”
伊芙怔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去看海面,却什么都没能看见。
“下降,垂直下降!”夏年对着驾驶员大声说道。
“你疯了吧,这个高度还下降,我们会被浪拍下去的!”有难民连忙出声说道。
伊芙看着夏年,她起初有些疑惑,不明白夏年是真的看到局长了,还是她……确实神志不清了。
但很快,她便作出了决定。
她立刻看向驾驶员,说道:“下降!”
驾驶员都懵了:“什么都没有探测到啊!”
“立刻下降!”
小年不会错的。
她从来没有错过!
连警察都这么说了,驾驶员也只能咬着牙,在一众难民的反对声中,将悬浮车调低。
夏年一直站在舱门旁,死死盯着水面,她蹲下身,几乎贴近了海面,朝着那深黑不见底的潮汐伸出了手。
——下一秒,那只纤细白皙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血肉骨骼构筑成的手,紧紧握住了从水面之下伸出的残缺的金属机械构筑的手掌!
伊芙几乎惊呼出声。
夏年一用力,便将那只手拉出了海面。
德里克的另一只手很快伸出,一把抓住了悬浮车舱门的边缘。
他的世界依然模糊,抬起脸,恍惚间看见小卷就在他的面前,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睛通红,像是被暴雨浸透了般湿润。
——狂奔的少年终于及时登上了去往第六区的车。
他在狭长的列车中奔跑着,寻找着,终于在最后一节车厢内,找到了那个曾经邀请他一起离开第七区、去往生的彼岸的少女。
他被她拉扯着从海水中爬了出来,艰难地登上了悬浮车。
当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水压终于消失之刻,他的力气也全部都消失了。
他将胸腔中灌满的海水全都吐了出来,然后便感觉到被洞穿的义肢处被贴上了阻断循环液外渗的胶布。
他听见身边有声音在吵吵闹闹地说这些什么,但他完全分辨不清。
在他依旧模糊的视线中,他只能看见小卷就坐在他的身边,正在忙碌着照顾他那已经惨不忍睹的躯壳。
“小卷……”他说道。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如同琉璃的眼睛看向他。
她微笑了一下。
那双眼睛分明是含泪的。
“艾森。”她说道,语气轻柔而又温和,“……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