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小两口躲在房中卿卿我我,隐约能够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炸响,顾迎溪抱着自家夫人默默在心中许下自己的新年愿望。
祈求过路神明若能听见,还请保佑她能与夫人白头偕老,死生不离。
“小顾将军,您抱的太紧啦~”宁长乐摸摸自家小乾君毛茸茸的小脑袋,笑着说:“新的一年,也请溪溪多多指教啦~”
显然宁长乐也十分开心,难得用如此娇气的口吻同自家小乾君说话。
顾迎溪稍微松开桎梏,“夫人可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唔~新年愿望么?”宁长乐沉吟半晌,忽然发现自己是个挺贪心的人,想要宁氏产业顺顺利利,早日完成亡母遗愿。
又想要家人平安,腹中孩儿健康成长,最重要的是希望她家小乾君往后的日子里都莫要再受伤,更不要有生命危险。
最后她只是轻声说道:“那便祈望年年岁岁皆如今日此时,一世安乐,足矣。”
就像她的名字,长长久久的安乐。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开口的是翠竹:“世女,青龙军急报。”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在刚刚转至新年的第一天,来自青龙军的一份紧急军情。
顾迎溪只能祈祷是好消息。
“去吧。”宁长乐乖觉的从自家小乾君怀中退出,轻轻推一把顾迎溪,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担心。
小乾元反手给自家夫人将被子盖好,嘱咐一句:“别等我回来才睡。”
宁长乐知道她是放心不下自己,是以只是听话的“嗯”了一声,便看着顾迎溪起身穿上衣服出去。
她心中忐忑不安,眉心总是一跳一跳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只希望是自己因为有孕导致的情绪不稳。
轻轻关上房门,顾迎溪随着翠竹急匆匆往前院而去,刚踏入正厅便见一名身穿青龙军制式甲胄的士兵向她跪下。
那人沉沉开口:“小顾将军。”
正厅还未掌灯,只有惨白的月光撒入,那人跪下之后,一半在黑暗之中,一半在惨白月光之中。
也恰巧是惨白月光照射到的左臂处,绑着一抹白。
只有跟在自家阿父身边的人才会称呼她为‘小顾将军’,这人虽是身穿青龙军统一的制式甲胄,但她认得这是阿父身边的亲卫。
“霍姨......”小乾元下意识止住,没有勇气再问下去。
霍浅其实也就比顾迎溪大了十三岁,幼时被顾承所救,她的两位母亲死于战火之中,于是霍浅发誓要习武从军,拿起武器为母亲们报仇。
于是被顾承认作义妹,带在身旁教养,后来便随着顾承四处征战,这几年顾承不怎么上战场了,于是霍浅便在侯府里做一个小小的亲卫。
顾迎溪时常也会见到这位长辈,虽无血缘,但顾迎溪对她仍旧恭敬。
霍浅听出顾迎溪声音里的颤抖,哽咽开口:“侯爷他,率军攻入东昌城时被毒箭射中,毒发...身亡了。”
“你,你说什么?”顾迎溪抖着唇,身形微微晃动。
她感觉自己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对吧?
她才刚刚得知夫人有孕,阿父阿娘期待已久的新生命已经到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吩咐人送信去告知两位长辈这样的喜事。
老天仿佛同她开了个玩笑,在新一年的首日,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侯爷,他,他去之前,吩咐秘不发丧,让属下来请世女赶往东昌城中坐镇。”
东昌城便是东省省会,乃是此行重中之重,废了如此大的气力才打下,若是被八大世家得知顾承已然死去,东昌城中的青龙军群龙无首,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卷土重来。
顾迎溪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紧闭双眼,就那么站着,整个人似是用尽全力在强忍这巨大悲伤,用力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
时间甚至还来不及让她接受自家阿父就这么没了的事实,她知道霍浅独自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这个消息无论让谁来告诉顾迎溪,顾承都不会放心,只有交给自己的义妹,而且也只有霍浅亲自来此,顾迎溪才会相信。
“我......”她鼻尖一酸,狠狠咬破自己下唇,用疼痛阻止哭意,“我知道了。”
顾迎溪深吸一口气,转身吩咐:“翠竹,去让阿眷她们几人来见我。”
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济山郡中的各项事情安排好,还有她家夫人。
若是宁长乐未有孕,若是东昌城那边的情况明朗一些,也许她会选择带宁长乐一同前去,可是现在,顾迎溪不敢。
顾迎溪默默看着夜空中高悬的冷月,刚刚还觉得整座郡守府乃至济山郡都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现在却只觉得冰冷死寂。
没想到她还没等到楚知眷她们回来,却等来了宁长乐。
宁长乐被流朱扶着,她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远远便看见自家小乾君浑身盈满悲伤气息,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正厅门口看着夜空发呆。
顾迎溪离开后,她心中越来越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不顾此时浑身上下都在抗议着喊累,惨白着一张脸走到顾迎溪面前。
“溪溪......”她哑着声音开口去唤,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家小乾君应当已经泪流了满面。
可是当她真正走到近前,才发现顾迎溪双眼通红,眼尾微湿,但却用力克制着情绪,可这比真正流泪还要让她心疼。
不必多问,她便能猜到绝对是顾承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角余光瞥到仍旧垂首跪在正厅中间的霍浅,自然也没错过手臂上那一抹白。
在这冰冷夜色之下,那一抹白是如此刺眼。
顾迎溪闻声恍然回头来看,便见到自家夫人已经站在自己跟前,她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人揽到怀里,隔着
两人身上厚实的衣服相拥。
“不要丢下我,溪溪。”宁长乐几近祈求的开口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顾迎溪不知自己此时该如何应对自家夫人,她确实答应过宁长乐,在上一次差点把自己的小命弄丢的时候。
可是她才刚刚失去自家阿父,她不知道,若是将宁长乐带在身边,怀中人有个万一......
顾迎溪不敢想,也许,她会疯的。
但她不能,她远在云都城的阿娘、壹壹、岳父大人、还有眼前的宁长乐和她腹中刚有月余的孩儿,侯府上下、宁氏上下、青龙军、飞骑营。
有那么多人,还指着她。
从前她摔倒了,受伤了,第一次带大军杀敌冒进遇袭,还有她家阿父来为她收拾烂摊子,为她撑起一片天,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
可是从此刻开始,顾迎溪再也没有父亲可以依靠了。
而她,也将成为许许多多人的依靠,她没有时间纵容自己沉浸在悲伤情绪之中,哪怕她的心痛快要将自己淹没。
她不知道,若她没有那一次冲动冒进,那随她追击敌人的一千飞骑营将士或许就不会死,也不会导致陛下派顾承亲自带着青龙军来到东省。
若她不是重伤坠崖,昏迷许久,顾承也不会接替她,带着青龙军深入东省腹地,在八大世家权利高度集中的危险之地拼杀。
哪怕每一次两父女通信,顾承都在夸赞她在济山郡这边的表现很好,为青龙军争取了不少时间,更是创造了难得的战机。
她如果能做得更好,拿下济山郡后带着飞骑营将士赶赴东昌城,配合着顾承与青龙军一起攻入东昌城,也许顾承就不会身中毒箭。
作为一军之将领,他家阿父若非没办法,怎会亲自冲到最前线去。
也许,也许,也许......
可是,时间不会回头,世间也没有也许。
她再也见不到活着的阿父,也没机会亲口同阿父说他马上要迎来新的小乖孙了。
“夫人......我,我,我...对不起。”小乾元紧紧抱着自家夫人,像是受伤的小兽,低头眷恋的埋在自家夫人肩头。
她想说她不敢再去赌一丝一毫会让自己所爱之人受伤的可能,更害怕因她而连累身边之人失去生命。
强撑着的坚强,在此刻被击溃,沉重带着潮气的呼吸扑洒在宁长乐脖颈处,她能赶到滚烫的泪水顺着衣领钻入,一路烫到心口处,将她心脏都要灼伤。
明明宁长乐才是被抱在怀中的那个人,可是此刻她却觉得她所抱着的小乾君仿佛将要破碎,她不知如何去安慰顾迎溪。
虽是嫁入侯府短短时间,可她依然将顾迎溪的父母当做是自己的父母,在这一刻,她与她分明就在承受着相同的心痛。
“不要说对不起,溪溪。”
宁长乐的声音是那样轻,但又是那样坚定,“我们早已不分你我,我和你,共一条命,同享荣华,亦共担生死。”
无论如何,这一次,宁长乐都要陪着顾迎溪一起去,哪怕前方就是一条明明白白的死路,她都不会让顾迎溪丢下她。
“你不要想再丢下我,我陪你去。”宁长乐拍拍小乾君的背,“孩子也陪你一起去,我们去接阿父回家,好吗?”
顾迎溪终于在此刻泣不成声,再无法隐忍克制。
她说:“好。”
那简短急促的一声之中却带着宛如泣血般的悲鸣。
楚知眷与宁长清三姐妹便是在这时来到的正厅,翠竹来时神色肃穆哀伤,虽然未明说发生何事,但四人都意识到定然是出了大事。
见到本应躲在卧房之中的小两口此时却在正厅门口处抱着哭,宁长清眼尖,瞧见身后始终跪在地上的霍浅。
呼吸一窒,瞬间便反应过来,她扯住还欲继续往前走的楚知眷。
“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