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顾承回到云都城,皇帝亲自出城相迎,太极殿中,大朝会上,顾承将这段日子以来在东省所有的经历一五一十尽数禀报给皇帝。
楚听寒震怒不已,东省仍是楚氏皇朝的土地,但上面当家做主的竟然换成了贪官流寇,顾承不能明着说八大世家在其中参与了多少,但各郡县重要官职多多少少都与八大世家的人有关联。
朝堂之上,削的削、斩的斩、该判流放的判流放。
人心惶惶,而最令皇帝无法忍受的便是东省驻军竟然伙同流寇,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折辱新兵。
而顾迎溪与宁长清的调查报告仍旧源源不断送到云都城中。
楚听寒想过东省的问题可能很复杂,但没想过竟然能混乱到这种份上,一开始让顾迎溪就这么带着三万余人前往东省,现在回头再看看,无异于让人白白去送死,好在结果不算太差。
私下里,楚听寒向顾承表达了歉意,因为自己的误判,差点让他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也害得顾承差点将性命交代在东昌城中。
这场声势浩大的清洗并没有就此结束,楚听寒召集了二十万大军,很难想象在较为和平的时期,从全国上下调集这么多将士,只为彻彻底底将东省境内的罪恶扫清。
六月,顾迎溪终于得到召回的圣旨,飞骑营与神龙军一起开拔回中郡,所有事务全部交接给那二十万大军,当然,这二十万大军不仅带着皇帝的圣旨而来,更是为东省带来了新的父母官。
大到一郡的郡守,小到衙门之中的一个小小文书,从上到下,尽数更换。
皇帝下了大决心,用二十万大军无可抵挡的碾压之势向着东省而来,八大世家之中的顽固派也只能选择低头,否则就是真的鱼死网破,明着跟皇帝对着干。
一个造反的名头下来,株连九族,即使是八大世家,也得伤筋动骨。
顾迎溪回到云都城中之时,她家夫人已经略微显怀,还来不及好好安排好怀孕的妻子,就匆匆进宫面见帝皇。
论功行赏的时候到来了,顾迎溪跪下,头点地,闷声道:“臣不配。”
若论功过,顾迎溪始终认为自己过大于功,那一千条鲜活的性命,还有每一个在东省牺牲了的将士,他们都比顾迎溪更配得上皇帝的恩赏。
皇帝看着玉石台阶下跪着的人,想起那会儿刚入朝为官的小乾元,成长了不少,但也有一点,不太好,所以皇帝蹙眉道:“你有成为将领的德行,但,你还没学会如何成为一个理智的将领。”
“战场之上,生死是最常见的事情,你作为将领,职责是带领你的士兵们赢得胜利。”
“诚然,我们得为死去的人争一份公平,但也别否定了幸存者的功绩。”
“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东省之行过于艰难,三万飞骑将士去,两万三千归,已是最好局面,你与你麾下的每一个士兵,都已是尽力。”
楚听寒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她从自家妹妹那里听说了不少,顾迎
溪不仅是个忠臣,也是个心思纯粹的直臣,年纪小,第一次就碰上了这么大的场面,她不愿让这孩子想岔了。
所以她说这么多,希望顾迎溪能明白,战争是残酷的,但战争结束之后,活下来的人们不应继续沉湎于对已逝者的内疚之中。
她走到顾迎溪面前,将人扶起来,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想上几l岁的小乾元,楚听寒拍了拍她的肩鼓励道:“你应该想的是,你成功带着两万三千将士平安归来,这已是极了不得的功绩了。”
顾迎溪有些犹豫,“陛下,微臣已经是正三品将军了。”
言外之意,她突然被提拔成正三品飞骑将军,之前又没有战功傍身,立功了,也算是弥补,若是皇帝再行恩赏,再加提拔,顾迎溪总觉得自己会配不上。
“别担心,朕会看着办的。”
两人说起话来,有几l分亲近之意,很奇怪,楚家这两姐妹,倒都像是顾迎溪的亲生姐妹,就连陛下,也总将顾迎溪当做亲妹妹来看待。
否则她怎会刻意将顾迎溪喊来宫里,亲自说这么多话,就为了开解有可能钻牛角尖的人。
“好~谢谢陛下。”顾迎溪有些腼腆的笑,要说从前小的时候也是见过几l次陛下的,常被她家阿父带入宫中,不过那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是懵懵懂懂的侯爵之女。
没什么交际,偶尔有几l次,都是皇帝哄着她,像哄小孩似的。
大约也是因着顾迎溪身上那份单纯天真,楚听寒对她不像对旁人那样,总会防备,习惯性的用起她帝王驭下之术。
她语气轻松的与顾迎溪闲话家常,“听说你家夫人有孕了?”
“禀陛下,是的。”提到自家夫人,顾迎溪便不再紧张,开心的笑了起来。
楚听寒点点头,又道:“那你家喜事可就多了。”
她这已经算不上是暗示了,顾迎溪听得明白,这是在提点顾迎溪,大约赐婚的圣旨不日便会下来,宁长祈被召回云都城的时间要比顾承回来的时候还要早上不少。
其实顾迎溪有些好奇,但又不好直接去问为什么陛下偏偏等她们回来之后才打算赐婚,若是如此,为什么又要一早将宁长祈召回云都城中呢?
知晓她并不擅长朝堂之中的弯弯绕绕,楚听寒拉着她坐下,就这么不顾形象的坐在玉石台阶之上,这偌大的太极殿就她们两人,显得空荡荡的。
她是有意在这召见顾迎溪的,本来按理来说,帝皇召见臣子,平时只需要将人召去御书房里便可。
“你知道吗?朕第一次坐在这大殿之中,比你年纪还要小,也比阿眷还小。”
皇帝笑笑,眼中是回忆的神色,顾迎溪明白,能用到坐在这大殿之中的说法,那是楚听寒年少登基,首次上朝的时候。
“那个时候,朕十分紧张,大约要比你第一次来上朝还要紧张。”
说罢,她自嘲笑笑,“那时整个朝堂之上,除了皇祖留下的臣子,剩下的,全是八大世家的人。”
“他们就那么看着朕,假装恭敬,实则眼中全是不屑,在他们眼里,朕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他们不会害怕一个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的小皇帝,朕花了十几l年,走到今日,努力对抗,从未有一日能够安睡,也从未有一日能够像今日这样,放松的坐在这个大殿中与人促膝长谈。”
“陛下...”顾迎溪想安慰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帝王,她站在皇朝最高的位置,接受着天下人的朝拜,同样也承受着全天下的期望。
可她登基之时,甚至还未成年。
楚听寒偏头看了一眼顾迎溪,这孩子的眼神很干净,她用一种心疼又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准确的说是透过了现在的楚听寒,看向那年刚刚登上皇位的小皇帝。
“朕很少会向人说这些,可今日,朕就是突然想说了,想同你说一说,不为什么。”
“十几l年了,从朕当上皇帝开始,你敢相信吗?每时每刻,其实朕都会害怕进入这座大殿,可朕却没办法逃避。”
“因为朕肩负着天下数万万臣民的生计,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同八大世家对上的时候,那年,朕二十岁。”
“朕的舅舅,亲舅舅,曲国公,或许你不认得。”
“朕也不是第一次想动八大世家了,这么些年来,每一个忠于楚氏皇朝的人,都想动一动这个早已成为朝堂毒瘤的存在了。”
“许多人鼓动朕,完成皇祖、父皇也没能实现的成就,成为千古一帝,这四个字,就叫朕昏了头。”
楚听寒想起那年年少轻狂的自己,想起被自己的冲动害死的舅父一家。
“期间如何,朕便不赘述了,曲国公当年并不同意,极力劝阻朕,朕仍旧一意孤行,到最后,若非曲国公一家的牺牲,也不会有朕之今日。”
所以八大世家,自此成了她的心魔。
每每在朝堂上看着殿中属于自己的心腹一点点减少,忠于楚氏皇朝的臣子越来越沉默。
楚听寒都会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做一个称职的皇帝,或许她就该老老实实做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任由八大世家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有个人告诉她,她是一个好皇帝,值得曲国公一家的牺牲,也值得那些年里无数为之付出性命的臣子效忠。
所以她没有倒下,一直努力改变,直到她认为自己终于拥有与八大世家一较高下之力。
“你写给朕的每一封信,朕都一字一字认真看过,包括暗卫们传回来的每一封情报,那些字句,触目惊心。”
“也正是因为这些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的悲剧,叫朕确定了,朕没有做错,让朕庆幸,还好,还好朕还来得及在更多悲剧发生之前阻止了。”
说到这里,顾迎溪明白了,皇帝与她分享这些,是真心在开解她,用自身的经历来告诉她,牺牲从来都不会白费,身为被寄予厚望的、负责下达命令的那个人。
那些牺牲,她们有责任,但她们也同样拯救了不少人
,使得那些人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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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希望你带着心魔,说实话,朕这么说也许有些自私,但朕还需要你,这天下的百姓也还需要你。”楚听寒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顾迎溪拒绝封赏的行为让她有些担心,她不愿这柄刚刚经过打磨的利剑,就此缩回鞘中,不见天日。
顾迎溪一愣,没想到陛下能猜到她的心思,其实她是有些想请辞的。
她不想让夫人伤心,而且宁长乐有了身孕,很快,她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
而且顾迎溪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并不适合做将领,此次东省之行,太多人给了她帮助,她不觉得是自己的成功。
她没自信,下次再上战场,她怕因着自己的失误,会令更多将士丢掉性命。
“陛下...我...”她嗫嚅着,想拒绝,又不知该如何说,一时之间都忘了以‘微臣’自称。
楚听寒也不逼她,“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好好想想。”
“好,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顾迎溪逃也似的离开,让楚听寒失笑。
但小乾元走到太极殿大门时,迎着殿外的夕阳,她回过头看向仍旧坐在玉石台阶上的年轻帝王,殿中还未燃起烛火,澄红的阳光恰巧止于台阶之前,所以顾迎溪只能模糊看着石阶上巍然不动的人影。
她高声喊道:“陛下,若是微臣退缩了,您会如何?”
顾迎溪听见一声疏朗的笑声,然后是陛下那清润嗓音曼声开口道:“还能如何,那朕就再培养一柄剑,若是无人可当这柄剑,朕自己来当,又有何妨?”
虽然看不清人,但顾迎溪能想象得到皇帝陛下在说这话之时的神情。
她转身,只留下一句话,“陛下,您还是更适合做执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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