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事发突然,但既然是邻国遣使来访,各项礼仪规矩皆不可有失,宁长清安排妥帖,回来向皇帝汇报,才知道来使乃是北临长公主端木钰。
楚听寒没表达出太大的惊讶,仍旧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宁长清便知陛下早已心中有数。
北临国与楚氏皇朝毗邻,两国实力不相上下,关系不好不坏,这位长公主在北临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自然不好慢待于她。
没几l日,皇帝便于金池殿接见了这位北临来使。
将近六月,说不上冷,倒也不至于太热,但这位北临长公主穿得实在凉快,一身轻纱,环佩叮咚,走动间纤长美腿若隐若现。
见惯世面的皇帝陛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倒是不少大臣红着脸不知该将视线落于何处。
先是将北临国书转交侍人呈递于皇帝,楚听寒捏着那写着‘欲与贵国建立永久之友好关系,以增进两国人民之福祉’的国书,嘴边勾起一抹微笑,看着殿中正向她行礼的端木钰。
“端木钰见过楚皇陛下,今番冒昧来访实乃为增进两国友好发展而来,还望楚皇陛下予以恩准。”
端木钰福身行礼,立于前排的顾迎溪只好一直盯着自己靴子上那用银线绣出的云纹,出神想着原来夫人在她穿着之上下了这么多心思。
她是出于礼貌,不去看那位穿着实在清凉的北临长公主,自然便只能依靠着双耳去倾听,分辨这场接见的进程。
“呵...”楚听寒笑得很轻,但顾迎溪听得清楚,这笑声里带着点被勾起兴趣的味道,又听年轻的皇帝开口说道:“这处金池殿,乃是专门用于接待外邦来使,但已有六十余年未曾开殿使用。”
顾迎溪搞不懂,皇帝陛下突然说这话,是为什么。
却听楚听寒接着说:“朕从继位至今,还未来得及派遣使者前往各国拜访,今得公主带着友好交流的目的来到我朝拜访。”
话音一转,终于给出回应,“贵国国君之所言,朕会审慎考虑。”
端木钰又一福身,“感谢楚皇陛下。”
她姿态放得低,就连楚语都说得不错,虽则有些发音比较含糊,大抵上却能听得出来对方是下了大功夫学习楚语。
楚听寒心情颇好,整场宴席里脸上都带着笑,今日能够得以进到金池殿的只有四品以上官员。
虽是临时让人开了金池殿打扫布置一番,倒也看不出此殿被空置了有六十余年。
端木钰不动声色打量着殿中各人,即使饮酒时也不忘注重保持脸上笑意不变。
像个假人。
顾迎溪在心中暗暗评价道,但她本就不擅交际,在这种招待邻国使者的宴会里,一直保持着沉默,酒也不敢饮,就老老实实吃着菜,不知情的还要以为靖安侯府连一顿饱饭都给不了我们这位当朝新贵。
左相齐光眼中精光闪过,在一场歌舞表演结束之后,他举起酒杯,出声恭维道:“陛下英明神武,我朝日益强盛,引来外邦
诚心相交,臣敬陛下一杯。”
皇帝听闻此言,点了点头,举起酒杯,意思意思抿了两口,算是给了齐光面子。
齐光饮完酒也不坐下,又看向坐在一边埋头苦吃的小乾元,明明已经身为从一品的征西大将军,浑身上下仍旧透露着不谙世事的傻气。
就目前而言,在齐光看来,自从顾迎溪归朝以来,对比起皇帝对她毫不遮掩的宠信,她倒是一直示弱。
上朝时大多都沉默,像一根傻愣愣的木头桩子往那一站,从开始到结束,似是在扎马步一般,身形都不带晃动的。
下了朝不是回家便是到飞骑营中训练将士,关起门来也不同任何人往来,撑死也就是小王爷楚知眷会上靖安侯府里串串门。
全然一副无心争斗的无害模样,齐光低头,嘴角扯开嘲讽弧度,再抬头,又收起锋芒,似是真心实意冲顾迎溪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
他道:“顾将军。”
顾迎溪从不算美味的菜肴里抬头,眸中滑过惊讶情绪,齐光看得分明,笑容不变。
“今日之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顾将军武艺高强,兵法谋略更是不在话下,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从一品大将军,同朝为官,吾亦当同将军饮上一杯。”
他说罢,头一仰,杯中酒一饮而尽。
什么功劳不功劳的,突然来这么一句,二话不说就是喝,顾迎溪撇撇嘴,并不掩饰自己不太乐意的情绪,但还是配合着拿起酒杯,说了句:“齐大人客气了。”
苦着张脸将酒饮光了。
对方这个地位,又是主动敬酒,不饮不行。
顾迎溪本来打定主意今日不饮酒的,还不知回到府中会被自家夫人嫌弃成什么样,主要是宁长乐有孕,她也怕酒气到时会将人薰着。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看到坐在对面的北临长公主端木钰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
只见端木钰手中捏着酒杯把玩,似是无心开口道:“北临尚武,文化方面虽不如贵国,但遇到武艺高强之人,就连钰这么一个坤泽之身都忍不住技痒想要过上两招。”
“叩”一声轻响,是酒杯放在桌面上的动静,端木钰神色郑重,楚听寒似笑非笑。
她接着说:“头先听见这位齐大人夸奖顾将军年轻有为,倒是起了几l分讨教之心,不知顾将军可愿与我过上几l招?”
“......”迟钝如顾迎溪都感觉到了,先前定是那该死的齐老头有意为之,虽然搞不清对方是不是与这位北临长公主有所勾结。
但齐光定是早就知晓这位公主是个武疯子,这才突然莫名其妙开口恭维了她一顿,将火烧到她身上来。
她不好直言拒绝,只好转头看向楚听寒,“陛下,此乃招待贵客的重要宴席,臣若出手与公主相斗,只怕失礼。”
不待楚听寒开口为她出言回绝,端木钰笑眯眯开口道:“咱们点到为止,便是败了,钰绝无二话,顾将军只管放心出手吧。”
她打着什么主意
实在不好说,偏要与顾迎溪打上一场却是表现的实在明显,倒是应了她头先说的‘北临尚武’。
一场简单比斗,但放在两国之间,一方是当朝一品征西大将军,一方又是一国之长公主,还是在招待邻国来使的宴席之上。
怎么说,都被赋予了一些代表着两国一较高低的意味。
况且她二人,一个乾元,一个坤泽,顾迎溪赢了是理所应当,端木钰赢了,那无异于打了楚氏皇朝上下一个响亮的大耳光。
但楚听寒显然并不是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性格,既是带着友好交流的目的而来,又在这突兀提出比斗的要求。
不管对方如何将这行为合理化,年轻的皇帝将此视为挑衅。
“既如此,顾将军就陪钰公主玩玩吧。”她轻轻一言,将这场比斗定性为玩闹,既是玩闹,不谈结果如何,便是顾迎溪败了也只会说是有意相让。
顾迎溪点点头,既然皇帝陛下都发话了,那她自不会不给楚听寒这个面子,干脆出列,直接走到殿中。
手一伸,“钰公主,请。”
端木钰一拍桌案,毫不客气飞身一掌向顾迎溪攻来,顾迎溪眉一挑,确实是真有实力,而非花拳绣腿。
两人一来一往的过招,齐光便将此当做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来看,想想也是,当朝一品大将军与邻国长公主一起下场表演,怎么不值得他好好欣赏呢?
楚听寒神情晦暗不明,视线扫过,属于八大世家的那些人几l乎都是嘴角噙着抹浅笑,有些遮掩得不好,得意的情绪很明显。
真好,齐光,你真是好。
皇帝心中怒火肆意燃烧,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始终平静饮着酒,顾迎溪乃是她如今亲手捧高的心腹宠臣,明眼人都知道。
齐光在这样的情况下,有意出言,将顾迎溪当做猴子般戏耍,明摆着就是打她皇帝陛下的脸。
至于这位北临长公主如何来得如此凑巧,偏偏在她大刀阔斧对东省进行整改的时候,她那几l十万大军在东省一路高歌猛进,几l乎将八大世家明面上的势力连根拔除。
无论是山中流寇还是城中大小官员,就连各处产业也在大力打击下关停,至少表面来看,东省目前已经几l乎全数回到楚听寒的掌控之中。
谁都知道皇帝陛下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尤其是在她将顾迎溪晋封为征西大将军之后,下一步的打算昭然若揭,悍然便是剑指地处西南的大延国。
大延国与楚氏皇朝那是百年恩怨,早已势成水火,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绝不可能往和平相处的方向走。
即使楚氏皇朝不对大延国出手,大延国得了机会,自然也会想尽办法来吞并楚氏皇朝。
尤其近年,大延国连年犯边,实在是让楚氏皇朝上下头痛不已。
皇帝急于将东省收复,趁机修建通往中郡的大道,自然便是为了将产粮量巨大的东省化作粮仓,使得粮草充足,开战时也不必为三军粮草苦恼。
眼下无非就费些时间心血,待得一段时间的修生养息之后,便可挥军直入西南,同大延国好好来清算一下这百年未解的恩怨。
眼下齐光来这一出,不就是为了告诉她,八大世家有的是手段,皇帝想赶尽杀绝,那就掂量一下之后会不会腹背受敌。
两国若是开战起来,届时朝中力量空虚,若是八大世家与北临勾结,便可拿捏起她这位皇帝来。
到时,若是楚听寒仍旧一意孤行不给八大世家留条活路,恐怕楚氏皇朝向大延国发兵之时,也是北临国向楚氏皇朝挥刀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