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陈家点心铺,炎颜忍不住心下叹息。
陈家娘子的长相性格完全随她娘呀,简直就跟她娘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可惜性情这样温和美好的一对母女,却都不能说话。
炎颜觉得陈家娘子的哑症大约是遗传。
不过以往她去陈家买包子,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位婆婆。
炎颜猜大约是老人家不爱喧闹,白天时候多半都呆在内宅里。
炎颜嘴里咬着个粘豆包,沿着街道往回走,很快就回到了茶肆。
那块被卸下来的门板又被挂了上去,茶肆门前恢复了他们来时的寂静和黑暗。
这会儿,整条街上只剩下陈家点心铺亮着唯一的一盏灯。
炎颜觉得这大概也是全镇唯一亮着的一盏灯。
只是虽然夜色如墨,在茶肆门前的暗影里,炎颜仍能看见有一星红光忽明忽暗地静静闪动。
炎颜知道,那是昙湘子在等着她,老头儿正靠在门板上吸烟。
那一星红光便是他用烟叶子卷成的烟管上发出的亮光。
用整片烟叶卷成卷烟,以前炎颜在蓝星上就见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发现这里的人倒是极少吸烟。
就算吸烟的也是那种把烟叶铡成细小的干叶片,填进烟锅子里吸,就像申华国古时候常见的旱烟袋,只是没有那般精致讲究。
像昙湘子这种把整片烟叶子卷成烟管直接抽,看上去像极了蓝星当下时兴的香烟,这个吸法炎颜在此界还是头回见到,竟觉有些亲切。
炎颜走到近前,看了眼他手指间夹着的烟叶卷,从油纸包里拿了个包子递过去。
昙湘子直起身,手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一点不客气接过炎颜手里的包子一口咬掉半个,嘴里嚼着包子转身沿长街另一端往回走。
炎颜忍不住回头去看。
在他们的背后,整条长街晦暗冷寂仿若一座死城,只有陈真家点心铺,仍旧亮着那唯一的一盏孤灯。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陈真家那一盏孤灯,想起刚才给自己拿包子的婆婆……炎颜突然生出几分伤感。
明明她即将回到浑敦镇,可是这一刻,炎颜心头莫名生出分别的错觉。
“说了不让你来,非要来,失望乐吧?哼!我就知道你啥也套不出来,那老家伙嘴可紧着呢!”
听见昙湘子的话,炎颜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干瘦老头。
昙湘子的包子早吃完了,刚才那支烟也抽完了,他背着手,背仍旧挺得笔直,看上去倔强又不近人情。
炎颜却笑起来:“不管怎样,谢谢你陪我走这趟。”
“哼!”
昙湘子把脸别向旁边,显然不打算领炎颜的情。
可是他刚别开脸,却突然用力抽了几下鼻子,跟着又猛地扭回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猛地把脸给扳了回来,两眼直勾勾地盯住眼跟前……
在他的正前方,炎颜手掌中,托着个跟先前送他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小酒坛。
昙湘子下意识伸出双手就要去抱酒坛子,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猛咽了几下口水,老头再次扭头盯向炎颜:
“你,你这丫头片子,又拿酒来哄骗老夫,你又想叫老夫给你干什么!”
炎颜笑起来,把酒坛子往昙湘子怀里一塞:“你刚才把那坛酒送给说书的先生了,这坛算补偿你的。放心,我不找你讨酒资。”
酒到了手里,昙湘子就舍不得再还回去了。
手死死捧住酒坛子,嘿笑:“既然姑娘一番美意,老夫盛情难却,就收下啦,多谢多谢!”
两人说话的时候,昙湘子的脚步开始不着痕迹地向上升,炎颜也被他带着脚踏虚空。
两人越走越高,再次走向那团形态奇异的黑云。
炎颜:“尽管刚才见那位先生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不是很友善,可我总觉他人不坏,就像你一样。”
昙湘子已经收起了酒坛,背着手往虚空走。
忽而听见炎颜冒出这句,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炎颜笑眼微眯:“其实您老没必要亲自陪着我走这一趟,你清楚我是空间力量,我自己也能找过来。但是你不放心我独自穿越夜雾荒野,才特地陪我过来。”
昙湘子低头一笑:“哼,小丫头片子还挺贼!”
炎颜也跟着笑。
可是昙湘子接着却重声一叹:“我虽不是歹人,可是跟玉眉先生比,实在惭愧。他才是真正的历冰霜、不变好风姿,品格高洁,温润如玉!”
炎颜至此才知,说书先生名为玉眉。
“玉眉先生刚才说你只顾陈真,好像对你很有意见呢。”炎颜道。
昙湘子却表情很平静:“他说的没错,我的心里确实只装着我的学生,不过倒也不能算我自私,我说我不如他,是因为他的心里装着的是天下苍生。”
炎颜吃惊。
能装下天下苍生的,那岂非圣人?
昙湘子却好像早料到炎颜会这么意外,表情仍平静:“他心里不光装着这浑敦镇的所有人,亦有我,有你!”
炎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真心觉得当圣人这活儿实在太累,这种活儿就不该人来干,能当圣人的都该是神。
就比如沧华那种。
呃,沧华已经证神,他大概早就算是圣了吧。
炎颜又习惯性走神的时候,就听昙湘子继续说:“不过玉眉先生责我却有些没道理,我知道他埋怨我自私,可他难道不知,倘若真儿活不成,所有人全都活不成!”
炎颜猛地瞪大眼,连脚下的步子都顿了顿。
昙湘子像是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猛地闭上嘴,扭头看向炎颜吃惊的表情,呵笑:“老夫一时没收住,话有点多,你可别往心里去。”
说完,昙湘子自己也笑起来:“这人上了岁数就爱说胡话,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啊……”
此时,两人已经跨过了小溪,再次走到了夜雾荒野跟前。
站在夜雾荒野的边缘,炎颜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不往前走,昙湘子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她。
炎颜静静望着昙湘子:“陈真的梦跟浑敦镇的异样,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