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面前的这个男人,明明与三年前看到的藤原宣孝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但是……
感觉就是不一样。
藤原雅抿紧了唇,将‘藤原宣孝’对面的椅子拉开,然后坐了上去,“你叫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藤原宣孝对着她柔和的笑了下,浓紫色的眸子也随着这些而微微眯起,“不可以是我想念多年没有见过的妹妹吗?”
“恕我直言,除了三年前我去藤原家要钱的那一次,我们大概是没有见过面的。”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毕竟从来之前就已经想过撕破脸后会出现的情况,所以她就没有想过给对方个好态度看。
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却像是完全听不出来她的讽意似的,用手捏着咖啡杯里的搅拌棒,轻轻搅动了两下,“我很抱歉。”
他对着她微微低了低头,脸上充满歉意,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真诚。
藤原宣孝长了一副标准的藤原家的长相,一双浓紫色的眼睛更是与她的母亲看上去如出一辙。
可藤原雅明明记得,过去见到这人时,那双眼睛中的轻蔑。
他的文章和他本人一样,都是那种会看到街边饿死的人时,会说出‘既然饿了,那为什么不吃肉’的东西。
而像他这种人会向她道歉这件事,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说服她所能够带来的利益,竟然大到能够让这种家伙低头吗?
芥川奖这东西他自己不是也有的吗?当时不是还宣传什么文坛救世主,天降紫微星之类的?
藤原雅皱起眉头,盯着对方看,可那毫无疑问是藤原宣孝自己的脸,而非什么替身冒充的。
可是……这实在太不对劲了。
她甚至有些怀疑,其实藤原宣孝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只是个披着他人皮的怪物。
她一个普通人都能拥有异能力,说不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有异能力……
不行,不能在这里再耗下去了。
她对于自己的对手一无所知,再待下去,也不过是白费时间,不如回去再想想办法!
“看也看过了,那我就先走了。”
藤原雅冷冷的说道。
她刚刚坐到椅子上,现在又立马起身。
坐在她对面的‘藤原宣孝’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夸张的反应,就好像他早已预料到她会是这幅反应一般。
他甚至有些慢条斯理地端起身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抬起眼来望向她,突兀的问道:
“妹妹,你最喜欢谁的文学?”
……?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原本已经全副武装,随时准备用异能力跑路的藤原雅,被他这神来一笔给搞得一懵。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个。”
“说说看嘛,就当是陪我聊聊天。”
男人
的声音甚至带着几l分撒娇的意味,叹息道:“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你了,让我多了解你一些吧,拜托。”
这样的对话出现在任何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之间,都不会有任何的违和感。
但出现她和藤原宣孝之间,违和感却是拉满了。
藤原雅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她和这货关系有好到这个程度吗?
她还没老呢,那些饱含屈辱性的对话的记忆莫非只有她有?
怎么说呢,如果说她还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走,那么现在她反而想要坐下来和这个披着藤原宣孝皮的家伙聊聊了。
她倒要看看有多邪门。
藤原雅重新拉开椅子坐下,眼睛紧紧的盯着对面的男人,不放过他任何的反应,试探性的答道:
“硬要说的话,太宰治。”
她说出了之前藤原宣孝在采访中说出的答案。
然后她就看到,对面坐着的家伙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糟糕了一些。
?
干什么,同担拒否啊!
“还有呢?”
男人对着她眨眨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最喜欢的作家和作品肯定还是只有一个的吧?”
她慢慢的说道:“如果有一个两个三个,那怎么算得上是最?”
“……是呢,你说得没错。”
男人扯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甚至有些嫌弃,“只不过,我本以为你会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那看来你是半点都不了解我,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个赌徒。”
藤原雅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瞎话。
而与此同时,她在心中疯狂道歉:对不住了陀翁!她真不是故意的,这就是为了抬杠啊!
“原来如此。”
男人点了点头,“与你恰恰相反的,我倒是挺喜欢他的文学呢。”
“……那还真是不幸。”
藤原雅感觉自己拳头硬了,这种和讨厌的家伙喜欢同一个作家的感觉让她非常不爽。
有多不爽呢?
大概等同于她的朋友和她讨厌的人交了朋友的那种不爽,甚至连带着看朋友都不顺眼。
陀翁还是太优秀了,竟然会被这种烂人喜欢上。
虽然她从种种细节方面已经确定,自己对面的这人大概并不是原装的藤原宣孝。
但谁让他长了张让人烦的脸呢?
既然长了这张脸,还试图以藤原宣孝的身份自居,那就活该被她讨厌。
“……”
男人看着她,浓紫色的眼睛被垂下的眼睫所落下的阴影笼罩,突然落下了一滴泪来。
他张了张口,用一种极悲伤极悲伤的语气说道:“索尼娅,我现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人了。”
“可你不是罗佳,所以我也不会拥抱你。”
“我只想骂你。”
藤原雅有些诡异的
走神,想着这人还真看过《罪与罚》啊。
但罗佳与索尼娅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他们又算什么?相互厮杀的兄妹吗?
因为相依为命,所以在看到对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不开心的人时,妹妹会忍不住上去拥抱哥哥。
但对于他们这种,中间隔着绝不可能和解的仇恨的兄妹,她只会把刀插进他的心脏。
然而听了她的回答,男人却又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与藤原宣孝那种计算好了的,能够最大程度博取人好感的笑容不同,是一种甚至带着点悲天悯人意味的笑。
“你看,你还是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不然又怎能连这句边边角角的话,都那样倒背如流?”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所在的椅子旁边,将左手搭在椅背上。
他抬起手来,她看着他抬手,两张相似又不相似的脸对视着,“你只是,讨厌这张脸而已。”
他用一种极轻极轻的,如同一枚羽毛被风吹起来的那般轻的语气说道:
“妹妹,是沉浸于廉价的幸福中好呢,还是崇高的痛苦更好?”
他的手指冰凉,如同停尸房中的死尸一般凉,呼出的吐息都带着冷气,如同西伯利亚上空经过的寒流,轻轻地搭在她的眼前,划过眼珠,像极了一个冰凉的吻。
“一个精神异常的人,常常会做印象异常鲜明的梦。”
“那梦与现实无比的相似,如此,便模糊了梦与现实的边界,令人难忘,无法自拔。”
藤原雅在他手搭上来的瞬间,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本是想要甩掉他的手的,但看不到藤原宣孝的脸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但该呛人的话,她还是会说的。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在梦游?”
她毫不客气的说道:“在梦游的时候还有这么清晰的逻辑,你也真是了不得啊。”
然后,她便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像是从棺材里面发出来的似的笑声。
“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你的母亲藤原更衣。”
他首次将话题拨到了过去的维度,“但你是否还记得你的父亲的名字?”
“……”
藤原雅沉默了。
一个很尴尬的事情,她还真不知道她爸叫什么。
她妈妈并没有日常怀念亡夫的习惯,从小到大,她就没听见她妈说过半句她爸的事。
唯一一次谈起来,还是因为她忍不住问她妈,说她爸爸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幼儿园的孩子都有父亲,怎么就她没有。
但藤原更衣给她讲的时候,也没有提到父亲的名字,只是说他们当初私奔,她爸在把钱留下来之后就死了。
至于更多的?那没有了。
小孩子不怎么对这种事感兴趣,她对那个完全不认识的父亲也没什么深究的想法,久而久之,她慢慢的便把那事给忘了。
“不记得了
,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依旧嘴硬道。
“确实和我没有关系。”
那人轻笑一声,“只是,对于圣母玛利亚处女怀胎这等奇事我竟还能再看到一次,感到由衷的幸运而已。”
他低下头,弯下腰,凑近坐在椅子上的她的耳朵,“上帝创造此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啪!”
藤原雅挥开了他的手。
如果说她之前留在这里是想看看到底有多邪门,那么现在,她确定这人大概是真邪门了。
连圣母玛利亚怀胎这种话都出来了,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程度的神经病?
她站起身来,慢慢的说道:“反正不是为了与你的心作伴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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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对于她的动作并没有感到多么困扰,甚至笑得更灿烂了。
“哈哈哈哈!错啦,不是这样的,错啦……”
他笑得前仰后合的,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良久,才重新放缓了呼吸。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太好,只是这样的大笑,竟然就使得他的额角落下了豆大的汗珠。
那是一种堪称靡丽的美丽,如同颓败了的花朵般的美丽,出现在藤原宣孝的脸上,只会显得无比的违和。
他握住了她的手,浓紫色的眼睛如同鬼魅之瞳般紧紧的盯着她,说道:
“我们是注定会相遇的,妹妹。”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用力地抱住了她,鲜血在他的心口上蔓延,不知是谁人插的刀,又似乎,本来便有一般。
他附在她的耳旁,用一种亲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
“来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吧,亲爱的叶列娜。”
“愿上帝,与我,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