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于水滴之间

横滨,废弃的地下室。

阴冷冷的地下通道之中，破碎了的实验仪器与试管碎片随处可见。

有人面不改色的从那些碎片上踏了过去，皮鞋的底与碎片之间挤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间或者，还有踩过水滩的啪嗒啪嗒声。

良久,他走到了一只破碎的培养罐面前。

那培养罐一看便是被人从外面打破的，整个切面十分光滑，像是被人用玻璃切割机直接切出了个圆洞一般。

男人,也就是坂口安吾，面无表情的用手向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然后将手轻轻地覆在了那培养罐的缺口上。

【异能力：堕落论】,能够回溯物品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异能力,于他的指尖宣泄了出来。

首先出现在坂口安吾眼前的，是一个穿着小丑戏服的青年。

他认识这个青年，或者说，在秘密机关工作的人没有不认识这个人的。

——臭名昭著的,被挂在国际异能犯罪者前列的‘小丑’果戈里。

果戈里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实验室之中的,整个人身上的氛围看上去与冷硬的实验室格格不入。

他甩了甩自己的斗篷，手上拎着一把手杖，在看向那培养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勾了勾唇角。

但善于辨认人情绪的坂口安吾能够感受到，果戈里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有多好。

【什么人？！】

站在操作台旁边的研究员第一个发现了果戈里的存在。

然而下一秒,研究员的脑袋前便突然出现了半截手臂，而在手臂的末端，是果戈里握着枪的手。

【砰！】

几乎是在瞬间，这个实验室中的研究员们的脑袋上边都多了个洞。

红白相间的脑浆和鲜血在地上漫开,像是为臣子觐见王所铺开的红毯。

可是即使是将这个实验室中所有的研究员全部都杀了个干净，果戈里的心情也并没有好转多少。

他踏着血泊，行至这实验室中最高大的培养罐面前，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培养罐冰凉的玻璃上。

【哈哈，陛下……您现在看上去是多么，多么的狼狈呀，简直让我这小丑，都要忍不住被逗笑了。】

他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慢慢的拉平了。

而在他话语落下的瞬间，那漂浮于营养液中的女人便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坂口安吾曾经见到过的，那是一双足以照清这世间所有污浊的，如同太阳似的眼睛。

然而这一刻，这双眼睛却失去了神采，就如同死去了、熄灭了的行星般。

他突然感到了生气，怒火顺着他的胃向上灼烧，使得他不得不弯下了腰。

弯下腰并不妨碍他继续用异能力观看这一切。

过去的果戈里，那张不笑都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冷肃一片，如同结了冰似的。

下一秒，培养罐便应声而碎。

浓绿色的营养液失去了盛放着它们的器皿，向外倾斜而出，是个人都会躲避过去，避免自己被溅湿。

可果戈里并没有躲开。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任那营养液从头到尾的将他整个人全都淋透了，直直的伸开双手，抱住了从培养罐中落出来的女人。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好像在拥抱这世上最沉重的东西，又好像生怕宝物随时摔成碎片。

他沉默着，从斗篷之中掏出来了一张巨大的棉质白布，将女人给裹了起来。

【尼……尼古……莱……】

那失去了灵魂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之下，竟然奇迹的发出了些许的呼唤的声音。

她双眼黯淡，发出那声音不像是呼唤，反倒像是一种梦话一般。

她一直在发抖，如同刚刚诞生的婴儿离开了母亲温暖的子宫，所以忍不住发抖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坂口安吾能够看到，刚刚脸上还阴云密布的果戈里，在这声沙哑的呼唤之中，表情阴转多云。

他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分一分的融化去了冰霜，将自己的脸轻轻地在她的侧脸蹭了蹭，却是半分不舍得越界的克制模样。

【……公主，我在。】

画面中断于他说出这句话时。

有用的信息已经获得，坂口安吾将整个时间继续往前调。

大段大段的实验室日常全部都是冗长的无用信息，被他全部都无情的错过。

时间就像是一卷胶卷一样，被他用力地拨动着，直到放映机上出现了新的他希望看到的内容。

那是一个长得与藤原紫有八分相像的女人，只有一双浓紫色的眼睛不同，像是克隆一样的像。

气质这个东西说是玄妙也确实玄妙。

只因为气质不同，一模一样的脸看上去就分明是两个人，且根本不会弄错。

坂口安吾知道她。

藤原更衣。

现任藤原家家主的妹妹，同时也是藤原家的二小姐，但不知为何放着好端端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非要来到这阴寒潮湿的地方来。

十年前，她失踪了，彻彻底底的从人的视线中消失，就算是第七号机关的异能者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只要人类生活在这个世上，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然而藤原更衣的消失，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直接抹掉了一般，半点能够佐证她曾经存在的证据都没有留下，但藤原家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过。

到底是什么人的异能力，能够做到将一个人的存在彻彻底底抹消？

坂口安吾粗略的计算了一下自己刚刚跳过去的时间，这么算来，也差不多是在十年前。

所以，他现在所看到的，这大概便是藤原更衣与女儿所见到的最后一面。

呈现于他眼前的画面之中，藤原更衣久久的仰着头，望着培养罐中的女孩

，巨大的绿色的光幕倒映在她的脸上。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就那样看着，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并再也没有回来过。

坂口安吾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头。

一般来说，在这种关键时候，也应该说些什么的吧？可是她却并没有。

为什么？

难道藤原更衣对待藤原紫，丝毫没有母亲对于女儿的爱，而仅仅只有研究员对兵器的研究想法吗？

但这实在是说不通啊……

他快速的将剩下的时间继续向前回溯，但藤原更衣最多的时候，也只是抱着个纸本子，在那里记录些什么，就像个关心自己实验数据的研究员一样。

然后，他便在回溯的记忆之中，看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人物。

——传说中的异能者，同时也是横滨曾经的管理者，夏目漱石。

他对于这位传闻中的异能者并不了解，只知道后者偶尔会于异能特务科中现身，然后与他的直属上司说些他不能听的话。

而在这段记忆之中却显示，夏目漱石似乎也与藤原更衣之间有过交流。

【梦】吗……

坂口安吾直觉自己或许发现了些不得了的，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情报。

但夏目漱石与藤原更衣之间的对话实在是有些太简短了，并且沟通方式让人根本没有办法解读其中的所有信息。

他将物品的记忆继续往前回溯。

培养罐中的女孩伴随着时间的回溯越来越小，而出现的记忆却只有实验室的日常。

那么，看来刚刚他所看到的，便是全部的有用信息了。

可就在他刚打算停下自己的异能力回溯时，正在快速播放的记忆画面中却出现了一个异常人物。

等等。

坂口安吾赶紧把时间拨回去，注视着那出现在画面中的青年。

他绝不可能认错……那个家伙，魔人，费奥多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照他倒带的时间，时间跨度已经有了20年。

也就是说，魔人在这20年的岁月之中，相貌竟然没有半点改变吗？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不不……现在已知的能够不老不死的异能力，也就只有之前被福地樱痴杀死的吸血鬼……

魔人的异能力是不老不死？

这听上去实在有些太扯了吧！

会不会是他先入为主的误会了什么，或者，出现在这里的，是魔人的父亲或者什么别的亲属，只是长得像那样？

坂口安吾被这个意外收获给炸得头皮发麻。

画面还在继续着。

疑似魔人的青年，正在与画面之外的人交流着，或许是那人并不在培养罐的视野范围内，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和谁说话。

他只能通过魔人说的话来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人：【真是荣幸……只是没有想到，竟

然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魔人：【交换的条件？啊，我清楚的，嗯嗯，人类确实是需要这个东西呢。】

魔人：【我想要什么？哦……我希望你能够教导她俄语算不算？】

魔人：【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魔人：【我会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而你，也需要按照契约达成我的需要。】

——这分析个鬼啊！

错不了，这绝对是费奥多尔本人，而不是他见鬼的什么亲戚什么的！这说话讲谜语的风格真是如出一辙！

坂口安吾被这段根本摸不到头脑的对话给搞懵了。

他自诩不是个蠢人，但对于这个完全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也感到窒息。

在这里看来是分析不出来什么了，他只能默默的把这段对话记下来，等到回去的时候再进行复盘。

而魔人在与画面之外的人交谈完后，就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站在培养罐面前，看着漂浮于营养液中的蜷缩着身子沉睡的小女孩，浓紫色的眼睛闪动着旁人看不懂的光。

他将手抬起，曲起食指，于玻璃罐之上敲击着，同时嘴中也在哼唱着。

“Тыпойми，явернусь，непечальсянестоит（你要知道，我会回来，不必忧伤）”

女孩始终沉睡。

可他也就是那样自顾自的唱着，轻轻地哼唱，如同一个摇篮曲。

过了一会儿，在他唱完了整首曲子之后，他又再次仰起了头。

“моймладшаясестра（亲爱的妹妹）……Ожиданиеоченьтревожное（等待真是让人心焦啊）。”

画面与此刻终止，坂口安吾的自由探索时间也与此停下了。

这并不是说，他有些不耐烦了，不想继续查找线索了，而是因为——

“喔，异能特务科的家伙……真是久仰大名。”

之前在横滨闹出大动静的组合首领，菲茨杰拉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对着他扬了扬眉毛，“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真巧啊。”

而站在菲茨杰拉德身后的，是一个穿着豪华的女人。

坂口安吾知道她，美国的女首富，同时也是组合的成员之一，泽尔达·塞耶。

她脸上的表情在看到了实验室的全貌后，已经接近于嫌恶的程度，冷冷地瞥了一眼他，然后对着菲茨杰拉德说道：

“还要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吗？”

对此，后者耸了耸肩，“当然不是。”

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坂口安吾从自己的身后掏出了枪。

……虽然他知道，以他的战五渣程度，估计是打不过组合的首领的。

而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窘境，菲茨杰拉德忍不住的笑了。

“坂口安吾，咱们来做一笔生意吧。”

他笑了一下，“把你得到的情报给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怎么样？这真的已经是非常优惠的价格了，我想，你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才是。”

但很快，那笑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他的心情其实不比泽尔达好到哪里去，在看到这破实验室，联想了一下那人曾经所经历的事情后，现在更是有种想要毁灭点什么的欲望，但他还是忍住了。

“拒绝的话，那就去死。”

他冰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