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楚山的异动,岳海楼的主张是依照已掌握的情报直接发动强袭,将楚山兵马从滍水-汝水北岸强行驱逐出去,以免拖延下去,使黄羊湖之事重演。
不过,摩黎忽这是刚从太原赶回来,在宛丘都没有歇一口气,就更换袍甲假扮汴梁楚军骑兵,赶到黑石沟来,一时间很多事情、头绪都没有理清楚。
他也不急着应和岳海楼,介绍此次随行的一名胡番老者:
“岳帅,这位是思瓦马大匠师!我特意从二皇子身边请到宛丘来的!”
“思瓦马大师!”岳海楼见摩黎忽身旁身穿长袍的老者深目鹰鼻,卷发及短须都已经花白,脸上有着深重的皱纹,听摩黎忽介绍此人乃是二皇子身边的座上宾,当然也不怠慢,拱手致礼请他上座。
思瓦马也不客气,揭起袍襟,就径直走到离岳海楼最近、仲长卿的对面坐下来,这原本是岳海楼留给摩黎忽的座席。
他看向岳海楼,语音有些蹩脚的问道:“岳大帅说楚山在河流两岸的很多部署非常诡异,可有遣人刺探详细?”
岳海楼有些迟疑的看了摩黎忽一眼。
在他看来,此人再是二皇子的座上宾,却到底是匠师出身,商议军机不回避他,就已经是给二皇子及摩黎忽天大的面子了,但他张口就询问更详细的军机之事,真的合适吗?
“思瓦马大师乃大食人,早年游历极西及西域诸族地,博闻强识,于营造、数学、天文、水利、器械皆有极深造诣——王帐早年于谔尔浑河筑城,思瓦马大师便是督造。二皇子欲重建太原城,才特意将思瓦马大师请到中原。我这次前往太原拜见二皇子,也是思瓦马大师听到楚山在淮上诸多工造之事后很感兴趣,”摩黎忽进一步介绍道,“要不然,我可没有能耐将思瓦马大师请到宛丘来!”
岳海楼早年追随蔡铤驻守边州,与党项人接触最多,当时就有大量来自西域及大食的胡僧、番商在党项出没。
而赤扈人崛起四十年来,此时可以说是进入最为鼎盛的黄金期,南征北战不仅注重收罗各地的匠工为战争服务,也任命大量的大食、西域商人及匠师为收税官、工官,地位实际还要在其他降附将吏之上。
岳海楼投附赤扈人,曾前往赤扈早年的王帐所在地谔尔浑河城。
谔尔浑河城谈不上特别的雄伟壮观,在赤扈兼并北部诸蕃部、王帐北迁之后,也失去王廷的地位。
不过,谔尔浑河城作为赤扈人崛起后,在漠北草原修筑的第一座城池,也是体现出极高的建造水平;也体现了赤扈人在二十年前,其内部各项事务的组织,就已经远远超越传统的部族联盟结构。
当然了,岳海楼之前的漠北之行,较为仓促,心思也都在如何赢得赤扈人的信任上,对谔尔浑河城的建造者、建造情况却还没有详细的去了解一番。
却没想到谔尔浑河城的建造者是眼前这么其貌不扬的老者,二皇子还将太原城的重建委于此人。
谔尔浑河城乃是汗王统一漠北诸部称汗之后所建,岳海楼禁不住想思瓦马在汗王跟前的地位应该也非同小可。
这也就难怪以二皇子的地位,也要待其如座上宾了。
岳海楼当即将他们所刺探到的楚山在滍水-汝水南北的详细部署,一一说给思瓦马知道。
“楚山这是要在这条河流的两岸建造高桥!”思瓦马拿着莎草纸,将楚山在小雀岗南北两岸正在建造的墩台基础描画出来,在详细询问了墩台的筑造细节后,又拿岳海楼等人看不懂的符号写写画画一阵子,很是肯定的说道。
“高桥?”岳海楼疑惑的问道,“楚山已经在这里架设了浮桥,还要建什么高桥?”
“这就不是我所知的了,但基础如此之大的墩台,南北两岸贴着河滩共建四座,确是要建高桥无疑!”思瓦马说道。
见岳海楼、仲长卿脸上还有困惑,思瓦马将悬索画出来,说道:“以如此代价建造的墩台,两端勒紧竹索或铁索,有如高高峡谷之上悬索吊桥。没想到中原的造桥水准确实不差于大食,倘若能亲眼看到这桥落成,此行不虚也!”
思瓦马对军机不感兴趣,此行随摩黎忽前往河淮,确实是听闻楚山在激烈的战事期间造堰围湖之事,深感中原地区所体现出来的工造水平不凡,有意过来一睹究竟。要不然的话,他只会遣几名弟子跟随摩黎忽到宛丘来督战军械。
见岳海楼没有关于楚山工造更多的信息,思瓦马便先告退去休息。
这时候摩黎忽才有机会跟岳海楼说及,此行除了思瓦马本人亲至外,他还有几名弟子相随。不过,岳海楼在信里特意要求摩黎忽前来黑石沟要乔装打扮成汉卒,思瓦马的几名弟子目前都留在宛丘,却是思瓦马迫切想了解楚山在滍水-汝水所造墩台的细节,才坚持跟着赶来黑石沟的。
“倘若思瓦马大师判断无误,楚山在此间已经架设浮桥的基础上,还不计代价的建造高墩悬桥,目的很可能有两个,”仲长卿蹙着眉头说道,“一是防止我军战船,进入汝水摧毁其浮桥,第二个就是他们在北岸预计要滞留的时间或者说要搞的动作,确实不小!”
除了楚山在滍水-汝水两岸的大墩台才刚刚着手建造,才刚刚冒出地面数尺外,主要还是楚山已经在两岸架设浮桥,仲长卿他们压根就没有往高墩悬桥上去想。
现在确认楚山在滍水-汝水两岸,除了已经架设浮桥外,还要不计成本建造高墩悬桥,那只能证明他们之前的直觉是对的:楚山要在滍水-汝水北岸搞的动作,绝对不会小。
即便他们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楚山要在北岸搞什么事,但在其立足未稳之际,出兵强袭,将其从北岸逐走,总之是最稳妥不过的。
“………”摩黎忽蹙着眉头,说道,“判断无误的话,楚山在滍水以北的防备必然森严,黑石沟集结的精锐应该还是不足!”
黄羊寨对峙月余,楚山军阵坚如磐石,岳海楼其部死活啃不动的情形,摩黎忽乃亲眼目睹,后期他使麾下精锐骑兵下马作战,依旧没有什么效果。
楚山目前在滍水-汝水北岸所占据的地形,谈不上什么险峻。
岳海楼遣往太原的信使已有详细说明,就是北侧一片低洼地形,与滍水隔着一道约十数里、最高不过十数丈,大部分地段仅五六丈、七八丈高的缓坡,四周还有一些起伏不定的浅山低矮,楚山在那里建造了数座简营。
即便如此,摩黎忽犹担心岳海楼麾下的兵马,哪怕集结规模乃是楚山在滍水-汝水北岸人马的两到三倍,形成以众凌寡之势,犹不能轻松将楚山兵马从滍水-汝水北岸逐走!
岳海楼就是希望摩黎忽能这么想,要不然急吼吼将他从太原找回来干吗?
岳海楼一直以来都督促诸部汰弱留强、勤加操练,也尽可能给经历过苦战、作战意志坚韧的兵马倾斜更多的粮秣,补充更多的战马及精良兵甲。
特别之前与楚山鏖战数月,令岳海楼更深刻的看到,其部对付大越抵抗意志薄弱、疏于操练的守军之时无往不利,将卒也相当武勇,厚赏之下悍不畏死、敢冲锋陷阵者不在少数,相比装备精良、作战更英勇、更擅长配合结阵作战的楚山兵卒,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岳海楼及麾下诸将即便都意识到差距的存在,但他率六万兵马占据许陈颍三州之时所得都是残地,颍水以南,十室九空,颍水以北,也就剩十之三四,短短一年多时间,生产都还没有恢复过半,六万兵马补给都极勉强,他又能往精锐战力之师倾斜多少资源?
岳海楼麾下目前真正能谈得上精锐的,仅有万余众,但也不可能都集中到黑石沟来。
除开之外,就是摩黎忽所部。
赤扈骑兵野战无敌,但拙于攻坚。
以往纵横驰骋草原,所遭遇到少量城寨需要攻克,都是临时抽调下马作战;平灭契丹时,才正式从早期附随的诸蕃势力抽调精锐步甲,但规模还是有限。
从燕蓟、云朔南下,每逢攻城拔寨,主要是驱使降附兵马去做,赤扈骑兵更多是负责外围的切割、拦截。
而到此时,赤扈人不仅要考虑撕开南朝据秦岭、淮河山水之险建立起来的坚固防线,更要考虑在已经占领的绝大部分地区建立正式的统治,他们发现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依赖以汉军为主的降附军。
因此今年春后,镇南宗王府及平燕宗王府都相继推动诸蕃部骑兵步卒化。
摩黎忽最初率五千骑兵增援岳海楼,之前一战也是损兵折将千余众,但战后从诸蕃部征调健锐,兵力扩编到六千余众,其中超过一半人马都勤加操练步甲作战。
而这些人马是直接隶属于镇南宗王府的,所需铠甲、兵械则由镇南宗王府从太原等地调拨,战斗力非岳海楼麾下精锐能及。
岳海楼不仅希望摩黎忽能率骑兵,掩护战场的侧翼,更希望他能调动麾下三千诸蕃步甲参与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