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顺巷,别看这名字不咋样,可这小小的深巷中一水儿的三进大宅院,桃源坊内大部分的富家豪门都居住于巷内,换句时髦的话说,这东顺巷就是富人区,赵二虎那厮这些年没少收刮,他的宅子便坐落在东顺巷的巷尾。
原本这富人区平日间人迹寥寥,富家高门的豪奴见着陌生人都是往外轰,可今日这东顺巷却注定不平静,天刚亮没多久,巷尾的赵二虎家便支起灵堂,做上了法事,可没多久竹花帮的人就来了,非是吊唁,由张大麻子和付清各自带的两帮人就如同两只饿狼钻入了赵二虎家,一阵鸡飞狗跳伴随着鬼哭狼嚎,大半个晌午,这东顺巷内都没静下来过。
“张大爷,求求你给我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吧。”
“付清,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虎爷生前还与你引为至交,他如今尸骨未寒,你便上门来夺他家财,当真是畜生!”
“不要,不要,不要啊!”
辱骂声,求饶声,绝望的嘶嚎声,各种杂乱的声音冲出赵二虎的宅院,钻进东顺巷其他各家之中,明眼人都晓得赵二虎家中是遭了劫,但江湖上的事,一般普通富商却是根本不敢沾边,但也有心中不忍之人悄悄遣出家中奴仆往知州衙门报信,只是平常人都懂的道理,官府焉能不懂?
“官府管的是民,至于江湖事江湖了,这便是我大顺王朝的规矩。”
东顺巷口正对的一间茶寮内,几个头戴六合帽,身着青角皂衣的捕快,围坐在一张茶桌前,当中年纪最大,看上去有四五十许的班头汪明发,把着小茶壶美美的呷了一口后,老气横秋的‘教育’着身前这些跟班捕快。
只不过听到汪明发的话,当中一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轻捕快嗤笑道:“赵二虎也配称为江湖中人?这家伙一无帮派,二来拳脚功夫也差劲,不过是仗着手下的打手护院多,充其量也就一市井恶霸。”
这年轻捕快的话虽非冲着汪明发,但汪明发却觉得有些扫了自己面子,不过他城府颇深,笑着道:“年轻人有冲劲儿没错,但说话也不能空口白牙,那赵二虎与竹花帮的三护法是连襟,长乐街原本是竹花帮的地盘,后来却交给赵二虎打理,竹花帮为何如此做?
除开双红会那边的原因,这赵二虎便可算是竹花帮的外围成员,今早竹花帮也派人来打过招呼,他们今日去赵二虎府上是处置帮中内务,所以,这事儿没咱们插手的余地。”
汪明发把话说透了,其他几名捕快都是信服的点点头,可那年轻捕快却是握拳一下砸在茶桌上,恨恨的道:“我就是不甘心,赵二虎就这样死了,简直便宜他了。”
看着桌上跳起的茶碗和溅开的茶水,汪明发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张口就要呵斥这年轻捕快不懂上下尊卑,不过他身旁一名老捕快杨景急急道:“班头莫恼,睿哥儿的性子偏激,你是知道的,他妹妹早年被赵二虎害了,他本想有朝一日亲手报仇,只不想赵二虎如今已然殒命,心中仇怨无法化解,激动些也不难理解。”
被称作‘睿哥儿’的年轻捕快全名王睿,他的确与赵二虎有血海深仇,但他心中的恨可不止针对一个赵二虎,只听他恶狠狠的道:“这天底下的恶人都该死!”
听到这话,汪明发摇了摇头,只道:“你若真这般想,就不该来当捕快,我之前也说了,官府管的是民,而那些恶人大多都混迹江湖,只要这些江湖恶人不把普通百姓祸害的太甚,那咱们的枷锁就拷不到他们头上去。”
“难道官家当真不管江湖上的事?只要练了些拳脚功夫,背靠帮会门派就可以逍遥法外吗?”
王睿红着眼看向汪明发,他只想求一个答案,汪明发淡淡道:“话不是这么说,江湖争斗险恶,就如这赵二虎,他在这桃源坊也算个上台面的人物,可还不是说死就死。
至于官府和江湖之间的界限,那是太祖爷爷以及三公九侯当年共同和李沉舟,萧万山,天月宫主,花不眠,醉和尚五大宗师共同订下的,谁也没能力更改。
不过虽说有这界限在,但官家也并非全然不管江湖中事。其实如赵二虎,竹花帮,双红会这些都不过是游走在江湖边缘的小人物,小帮会,真正的江湖人物,大派大帮,根本不会承认他们的江湖地位。只是天底下这样的人物和小帮会多如牛毛,他们借着当年太祖爷爷订下的界限又立下自己的规矩,瓜分种种利益,各地官府力所不及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朝中也有专门管理这些小帮会,江湖边缘人物的机构。“
“什么机构?”
王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亮光,不由急急询问。
“秘镜司!”
汪明发又呷了一口茶,方才接着道:“这是个十分隐秘的机构,我当年也是因为配合他们办了桩案子才知晓其存在,你们多半应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东京府的六扇门,西京的天罗府,以及中京的神机卫你们该知道吧?这三家其实都是为秘镜司掌控,专职监察江湖诸事,主管这些个小帮会,江湖边缘人物。
若你真想杀尽天下恶人,便尽早离开广南道,咱们这里偏安一隅,秘镜司一年都不一定来巡查一回。
不过话说回来,这天下太大,人太多,自号江湖中人的就像大粪浇过的庄稼,又哪里是一个秘镜司管得过来的?
就如西仁坊跑出来的那个乞丐刀仔,你能说他不是江湖中人?他无帮无派,背后也无靠山,可他敢先宰了赵二虎,又当街杀了李长实,你们谁敢去把他抓回来试试?”
汪明发瞟了一眼众人,一个个却都只是摇着头,倒是王睿似乎还在想秘镜司的事情,没听到这番问话。而那老捕快杨景却是笑道:“班头别开玩笑了,咱们之前可是去过长乐街,那边的商户都看得清楚,刀仔不过是三招两式就杀了李长实,废了赵君乐,这等身手在通力境界可算出类拔萃,咱们这些捕快哪里敢招惹。”
杨景说到这,话锋一转又道:“班主,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这竹花帮的人闹了大半个晌午了,是时候结束了吧?咱们啥时候过去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捕快还要帮打砸抢的江湖中人收拾烂摊子这简直是天下奇闻,不过这种事在大顺王朝也不稀奇,毕竟收拾烂摊子也不过是将竹花帮挑剩下来的人安置一番,转过头,竹花帮还得给这群捕快好处,这都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否则当真以为汪明发这些捕快是被东顺巷通风报信的人叫来的?
“急什么!”
汪明发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杨景与他相熟多年知他又在卖关子,当即道:“这都磨了大半天了,班主你就别在这吊胃口,赶紧说说,莫非今天还有好戏看不成?”
“好戏?当然是好戏!看着吧,正主就快来了,今天说不得咱们还可以捞一笔敛尸费,甚至是丧葬费。”
话音未落,茶寮内的捕快都是听到一阵杂乱且又急促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转头循声望去,就见对面的长街上竟然浩浩荡荡奔来数百人,这些人大部分都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但个个手持棍棒,一脸饿鬼投胎的模样。除开这些叫花子,人群中还混杂着几十个身穿黑色短打的汉子。
“那是张虎杀那厮?怎么着,今天竹花帮要来场火并?”
杨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最前,身形高大的张虎杀。而汪明发的目光却落在张虎杀身旁那名头发蓬乱,身材单薄,却龙行虎步一脸痞气的少年身上,喃喃道:“不过十五岁上下,却敢提着刀出来混江湖,先是杀了竹花帮的人,现在又挑唆着李钊和于佑年,张松涛反目,这个刀仔不简单啊,看来咱们西城或许要出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就在这些个捕快的目光中,提着刀的刀仔一马当先冲进了东顺巷,张虎杀尾随其后,来之前两人便商量过了,今儿这事不怕闹大,最好把于佑年和张松涛此番派过来的人全弄死在东顺巷。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心怀鬼胎的张虎杀和刀仔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都是要把李钊推到与于佑年,张松涛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所以,待得进入巷内,两人一前一后的高喝,道:“冲进赵二虎家,鸡犬不留!”
“男人杀光,女人留下。”
不等话音落定,刀仔和张虎杀狂奔而去,身后跟随之人也陡然加速。还在赵二虎府上胡作非为的竹花帮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浩荡的人群便如同狂潮般涌进了赵二虎府内,霎时间,刀光剑影,棍棒齐鸣,腥风伴着血雨将赵二虎的宅院染成了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