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附近。
一个身穿麻布衣衫的老者正杵着拐杖沿着道路慢慢徒步,遇到百姓还会主动点头致以微笑。
百姓看到老头的微笑,有人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而有的人则连忙退到一边让开道路,让老头先过去。
“老哥先请,你这么客气做什么?”老者也退到一边,想要让面前的老头先走。
老头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大人先请。”
老者哈哈一笑,好奇问道:“老夫也是平头百姓,你为何要叫我为大人?”
听到这话,老头的脸上露出探寻的笑容,疑惑问道:“大人真的是百姓?”
“千真万确。”老者捋着胡子淡淡一笑。
老头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眼,满眼惊讶地说道:“老哥你这简直就是天生贵气,简直比那些当大官的都要好,怎么可能是和咱一样的平头百姓?”
老头说得没错,这老者的气质太好了。
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忍不住惊讶。或许,这便是一直流传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百姓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当他们看到老者的时候,却有一股浓郁的书卷气直入他们的心底,让他们不得不对老者心生敬意。
老者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问道:“看老哥红光满面,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没有,没有,哪里有什么喜事......”老头连忙摆手说道,可是他嘴上说着没有,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压制不住。
见老者面露微笑地看着他,老头只好如实说道:“好吧,的确有点好事......”
“哦?恭喜老哥。”老者先是抱拳朝着老头拱了拱手。
“哈哈哈,多谢贵人吉言。”老头笑得前合后仰。
老者继续问道:“不知道老哥可方便告知是什么事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头大度地摆摆手,表示不介意老者的冒昧。
凑近老者的耳边,低声笑道:“不瞒老哥,今年家里租了皇庄二十亩田地。”
老者顿时眉头一皱,他不觉得租种皇庄的田地这件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哦?这是好事?”
“好事啊!当然是好事!”老头直起身来,瞪大眼睛比画着手,努力地想要给老者解释。:“老哥有所不知,这皇庄的田地可是皇上的开恩,才会租种给咱这些草民的。”
租种田地,还能够变成恩典了?千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说法啊,老者心生疑惑,他在闭门读书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哥猜猜,这皇庄的田地,皇上收多少租子?”老头十分显摆地问道。
老者顿时明白,这肯定是因为租子收得低,才会让这老头如此嘚瑟的。
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皇上能够把皇庄租种给百姓,也足以见得皇上的爱民之心。
“多少?不会是三成吧?”
“两成!”老头顿时大声地说道,然后还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吧?”
老者这才明白为何老头一说起租种皇庄的田地,嘴会咧地收拢不住。笑着点头附和道:“两成的确是不错,就算是再加上朝廷赋税,也只有五成,老哥还能够落一半到手里......”
“没有朝廷的赋税......”老头脸上的笑容更甚,伸出两根手指放到老者面前,兴奋地说道:“就只有两成,不用缴纳朝廷的赋税!”
“什么?两成的租子,连赋税都不用缴?”老者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之色。
两成租子就已经是比绝大多数民间的租子都低了,还不用缴纳朝廷赋税。这岂不是说,租种皇庄的田地,比种自己地都要划算?
“当然,这可是皇上的田地,本来就不用缴纳赋税的!”
老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老者忍不住翻白眼。
皇庄当然不用像朝廷缴纳赋税,但是并不意味着皇上不可以收。现在皇上竟然把这三成赋税给百姓免了,仁德之心昭然。
“皇上圣明啊......”老者忍不住感叹,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这老者活了半辈子,什么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人,他不知道见过多少。
但是这一刻他十分确定,皇上的确是把百姓放在心上的。
“那是当然,皇上乃是好皇帝,谁要是敢说皇帝不好,咱第一个不答应!”老头还懂得抱拳朝着皇宫方向拱手一拜,神色严肃地说道。
老者看到老头如此神情,他的脸上再次动容。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皇上的仁德之举,可是现在他好像看到了更深一层的用意。
这个老头家里只是租种了皇庄二十亩田地,就彻底站在皇上一边。甚至老者都怀疑,恐怕皇上要他去赴汤蹈火,这老头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一个皇庄,大地可是有数万亩良田......就算是小的,田亩也超过万亩。这么多田地如果全部都像这样租种给百姓的话,那像老头这样的人会有多少?
天下有上百处皇庄,整整拥有几百万亩的良田。如果全部都租种给百姓,而就能够收拢这些百姓的心......那......
“厉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不足以形容此手段之犀利啊!”老者额头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对于计谋这些他并不精通,他的爱好是读书。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能够感觉到出此计策的人心思之深沉缜密,简直让人骇然而惊!
“啥厉害?”老头并没有听清楚老者的自言自语,好奇问道。
老者怎么可能和他说这些,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既然皇庄的田地租子这么便宜,那老哥为何不多租种一点呢?”
老头脸上顿时露出可惜之色,摇头叹道:“咱倒是想要租啊,可是皇庄有规定,一个人最多只能租种五亩......”
竟然还对租种田亩有着限制......老者一听更是瞪大眼睛。眼前这老头或许不知道皇庄这样做的用意,但是老者岂能不知道?
限制了每个人租种的田地,就能够把皇庄的田地租种给更多的人。而五亩田地,在租子这么低的情况下,已经足以糊口了。
果然啊,提出把皇庄租给百姓这计策的人,一开始就是冲着收拢百姓之心去的。
“老哥,不知道这皇庄在哪里?”老者的好奇心完全被皇庄给激发起来,立刻朝老头问道。
老头并没有觉得什么,还十分好心地给老者指出方向,“沿着这条路走,大概三里地就能够看到皇庄了。”
“多谢。”
谢过老头之后,老者便朝着他指出的方向继续徒步。一路上走来,他果然发现了很多正在插秧的百姓。
这些百姓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竟然没有让他看到一个百姓脸上有愁眉苦脸之色。就算是在田里十分辛苦地劳作,也时不时能够听到百姓传来的欢声笑语。
这让老者十分惊奇,他并不是没有来乡下走动过。
恰恰相反,他在乡下走动的时候很多。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哪里的百姓,能够有现在眼前这些的精神面貌。
“皇庄?”老者抬头看了远处的皇庄一眼,喃喃自语道:“究竟是哪位高人出此妙计?”
同时老者还注意到,这些百姓手里拿着的秧苗,明显要比之前田里的秧苗要高一大截。
不过这个时候道上并没有路过的百姓,老者也不好打扰百姓插秧,把百姓叫上来一问。
干脆把这个疑惑暂且放下,继续朝着皇庄走去。
眼看着皇庄就在面前,老者却看到让他十分愤怒的一幕。
他这一路走来,心情是越走越好。脸上的笑容也在百姓的感染下,越来越浓。
可是走到这里,老者心里的怒火顿时高涨。
......
魏明坐在天边的椅子上,悠闲地把腿放在桌子上,还故意调皮地动了动脚踝,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显然当初被徐辉祖捏伤的脚踝早就已经好了。
不过魏明还是把脚踝裹得严严实实的,打定主意继续装下去。
“哎呀,我这脚踝不说吃徐辉祖一辈子,但是让他乖乖去种地,还是能够做到的......”
徐辉祖也不是不明白魏明在装受伤,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揭穿魏明。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看魏明的笑话,还是在惩罚他自己......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大喝,把魏明给吓了一跳,差点就让魏明直接站起来了。
魏明强忍住跳起来的冲动,连忙侧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老头杵着拐杖站在面前,两条眉毛浓郁且笔直,就好像是两把直刀一样。
“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让魏明心里猛地感受到一股书卷气息。
魏明侧头看向徐辉祖,问道:“你认识?”
徐辉祖看了魏明一眼,微微摇头:“老子以为你认识......”
好吧,看来自己和徐辉祖都不认识......魏明顿时侧头笑眯眯地看着老头,轻声问道:“老丈,你这是找谁啊?咱们好像并不认识吧?”
老者气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定,朝着魏明怒目而视,大声喝道:“你们就是这样种稻子的?连田都不耕一下,就这样直接种上去,这就是你们种的稻子?”
魏明回头看了一眼徐辉祖种的秧苗,顿时皱了一下眉头。横平竖直,一点毛病没有,就是这样种的啊?
“没错啊......”
“大胆!”不等魏明说完,老者厉声喝道:“老夫就没有见过像你们如此惫懒之人,如此种稻子你们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种个稻子而已,怎么就扯到天的良心上去了?
更何况,魏明并不认为自己这样种有毛病。
顿时皱起眉头,沉声问道:“怎么种是我们的事,与你何干?对了,你是谁啊?轮得到你来管闲事?”
“老夫陈济!这事老夫还真就管定了!”陈济怒发冲冠大声地斥责道:“你们这样胡作非为,老夫还非管不可!”
“陈济......”魏明低声念叨了一下,转头看向徐辉祖问道:“勋贵里面有这号人物吗?”
“没有!”徐辉祖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道,然后看向魏明问道:“京官里面有叫陈济的吗?”
魏明仔细想了一下,也摇了摇头:“没有。”
陈济听到两人的对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什么意思?要勋贵,或者是京官才有资格来管他们呗?
难道除了京官和勋贵,他们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就要我行我素了?
“不用想了,老夫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但是,今天这事老夫管定了!”
魏明看了陈济一眼,就你这浑身上下的气质,若你是百姓,那自己干脆找块豆腐撞死。
“老丈,我这么种当然有我的道理,你就不要操心了。”
笑眯眯地看着老头,魏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让陈济不要瞎操心了。
“播种却不翻耕土地,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陈济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魏明脸色一沉,见着老头如此执拗,顿时有些不悦地说道:“当然是我从书上看来的道理。”
“《陈敷农书》记载,种稻需每年翻耕土地,否则肥力三五年而竭。”陈济朝着魏明一伸手,说道:“你看是那本农书,拿出来让老夫见识见识!”
魏明顿时瞪大眼睛看着满脸怒气的陈济,心里忍不住腹诽道:
你大爷的,刚才还说自己是一个平常百姓,现在就背出《陈敷农书》的内容。
这什么《陈敷农书》,魏明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也叫平头百姓?
如果大明百姓都有这老头的博闻强记,那还大明龙旗插遍整个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