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济淡淡的一句话,直接堵死了洪清的希望。陈济名满天下,他洪清不过是一无名小卒,人们更加愿意相信谁,显然已经不言而喻。
更何况,还有着皇庄的例子摆在那里。就算是有人不信,也可以去皇庄查证。
不过显然,洪清肯定是没有这个时间的了。
“不!”洪清绝望了,但越是陷入绝望,他就越是疯狂。
“就算是你能写书,也并不代表你能治理好一县!”
魏明呵呵一笑,看向洪清的目光有些可怜他,“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让你当治理一县,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第一件事......”洪清顿时愣住,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话,那他肯定会说教化牧民,但是现在他如果这样说了显然不会是对的。
“说不出来?”魏明嗤笑一声。
洪清的窘迫模样顿时引来周围百姓的大笑,甚至就连朱棣看着他也是摇头。这洪清学问如何,朱棣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洪清一定对治理一窍不通。
一想到这样的人考中进士做官,朱棣就有一种把百姓所托非人的感觉。
“那我来告诉你。”魏明深吸口气,大声说道:“治理一县首要重视水利,有水才能够耕种。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百姓丰衣足食,无须你教化自然懂礼节知荣辱。”
“其次,要想富,先修路!除了水利之外,一县之地就属路最为重要。路修好了,商人来往便利,一车货物运到此地的时间就短,商人的消耗就低,卖出的价格自然也会便宜,百姓就能够受惠。同样的,道路便利,商人也能够把此地的特产顺利的卖出去赚取利润,而当地原本卖不出去的特产也能够轻松地卖成银子。如此一来,百姓自然就会富足。”
“所以治理好一县很简单,水利、粮食、道路这三样,只要全部做好,百姓想要不富都难!”
朱棣听得频频点头,以往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说过该如何治理一方。
甚至他经常去翰林院听讲经,就是想要从中找出治理的办法出来。可是听了这么久,翰林院也只会告诉他“圣人云......”什么什么的。
从来没有人像魏明这样,如此清晰地把如何治理一方梳理出一条明确的道路来。
洪清虽然他自己找不到办法,但是他还是识货的。当魏明说完之后,他两眼恍惚,难以置信这样清清楚楚的办法,竟然是魏明说出来的。
当初他刚来京城和李建等人讨论的时候,不是说这魏明就是运气好得到皇上青睐,才能够平步青云的吗?
不是说这魏明只是一个秀才,并没有什么才学吗?
怎么没有人和他说过,魏明不仅能够写出农政全书,还能够如此鞭辟入里地找到一条治理地方的办法出来?
洪清看向魏明的眼神,连刚才的仇恨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魏明看向洪清,深吸口气,沉声道:“枉你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到现在却跟未闻经、未遇师一样。不能醒觉,自闭阳光,任性肆意,念念不停,思维不返。手捧圣贤书,嘴里念的都是经义,心里想的全是生意。金榜题名,不思上报皇恩,下惠黎民,只图蝇营狗苟,捧高踩低!”
“像你这样做官,别说是造福一方百姓了,能够不祸害一方百姓,就要烧高香了。简直是拴条狗在衙门口,都比你坐在高堂上有用!”
魏明金句频出,引得周围百姓情绪激动、疯狂大笑。
“嘴里说的都是经义,心里想的都是生意”“拴条狗都比你有用”这些话简直比昨日魏明骂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还要狠,还要让洪清这个读书人接受不了。
“你!”洪清猛地抬手指着魏明,下一刻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来:
“噗!”
整个人摔倒在台阶上,直接从台子上滚落下去。
朱棣正津津有味地听着,甚至嘴里还在琢磨着魏明说的两句话。却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如此变故,轻轻敲了御撵两下。
马和顿时会意,连忙派一个锦衣卫上前去查看。
很快锦衣卫回来回复,“死了。”
死了?
魏明也是有些发愣,看着胸前沾满血迹躺在台阶下面一动不动的洪清。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是几句话就把他活活气死了。
这事情弄得......魏明朝着周围看了一眼,好像自己才是罪人一样。
可是明明今日是洪清敲登闻鼓状告自己啊,自己不过是按照规矩前来和他对质而已......
马和忽然走到台子上来,拂尘一摆高声呼道:“皇上有旨,洪清无故敲登闻鼓,理应杖责。但念在死者为大,故免去责罚,都散了吧!”
魏明猛地回头朝着朱棣的御撵看过去,结果却发现御撵已经离开了。
而周围的人也纷纷摇着头逐渐散去,再也没有人看洪清一眼。
魏明皱着眉头看着洪清,朝着守在登闻鼓旁边的士卒招手。登闻鼓可是有专门的人守着的,一来是真有人来敲鼓,好及时禀报。二来,也是为了避免闲杂人等捣乱。
“大人。”士卒连忙小跑到魏明面前,躬身回道。
魏明眼色朝洪清示意了一下,“这人你认识吗?”
“啊?”士卒一愣,随后把双手摆成一片影子,“不认识!大人莫开玩笑,小人怎么可能认识他呢?不认识,不认识......”
一边说着,士卒一边悄悄地朝后躲去,就怕沾上眼前死人的晦气一样。
魏明叹了口气,拿住一把宝钞按在士卒手里,“你在这里等着,看看有没有来给他收敛。若是没有人来的话,那麻烦你给他收敛一下。”
“不麻烦,不麻烦......”士卒满脸赔笑着不停朝魏明弓腰拜下,宝钞一入手他只是摸了一下就知道这最少是六七十贯。
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是给那人弄个薄皮棺材都绰绰有余了,哪里还会拒绝?
魏明回头看了一眼洪清,仰头长叹一声,转身离开。知道洪清肯定是做了别人的刀,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魏明都为他感到可怜。
......
“狗日的魏明,他的运气怎么这么好?竟然又被他轻易过关了!”朱楧恨恨地一巴掌拍在窗棱上。
朱植皱起眉头,满脸不满地摇头,“这洪清敢去敲登闻鼓,还以为他很有胆识呢。没有想到竟然如此不中用,竟然被魏明几句话就骂得活活气死。本王看呐,魏明的那句话没错,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难道就让魏明如此得意?”朱楧侧头看向朱植,怒气冲冲地问道。
朱权深深长叹一声,摇头说道:“魏明的意不算什么,了不起咱们避他一头。可若是不能拖住魏明的脚步,那么等他顺利修完王府,咱们可都得被圈禁在京城。”
“老十七,难道你有办法?”朱楧脸上一喜,连忙问道。
朱权却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咱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那你说个屁啊!”朱楧毫不客气地呛了朱权一句。
朱权微微苦笑,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
朱植怕两人起了冲突,连忙伸手插话道:“咱们都是兄弟,现在更是荣辱与共,就不要说这些了。不过说到办法,咱还真想到一个。”
“哦?快说来听听。”朱楧刚才不过是气话,但是他身为兄长没有主动向朱权道歉的道理,连忙把话题转移到朱植的办法上。
朱权自从兵权被朱棣夺走之后,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被人看不起的日子,对朱楧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也看向朱植,想知道朱植究竟有什么办法。
迎着三人的目光,朱植微微点了点头,“咱们不是一直觉得此事有些怪异吗?不是都觉得除了咱们,应该还有人在推动此事吗?”
“你的意思是?”朱权听着,顿时沉吟起来,似乎有些明白朱植的想法。
朱植看向他,微微点头说道:“没错,咱以为,既然对方也是冲着魏明去的,那咱们未必就不能联合起来。咱们现在做不到的事情,联合起来却未必做不到。”
“可是......咱们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啊?”朱楧满脸疑惑地问道。
朱植听了,也面露难色,“这倒是个问题.......”
他们四人虽然贵为王爷,但是现在不仅无兵无权不说,甚至就连护卫都被朱棣给收走了。
而且他们还受到锦衣卫的严密监视,就连他们这几次秘密聚会,都是在府里安排的替身,才瞒过锦衣卫的眼睛。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连可用之人都没有,怎么去联络对方?
朱权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或许,咱们可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咱们的人,让他们自己去找对方联系?”
“这个办法好!让他们自己去联系,不仅避免暴露咱们,还更加容易。”朱楧哈哈一笑,朝着朱权道:“老十七,你真有两下子!刚才是为兄不对,为兄给你道歉!”
朱楧连忙朝着朱权拱手。
朱权哪里敢让他给自己道歉,立刻伸手把他扶住,笑着说道:“十四哥客气了,刚才的事咱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好,就这么办!”朱植看到两人冰释前嫌也是非常高兴,直接拍板决定。
......
朱棣回到乾清宫,一股无名怒火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洪清死了,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此结束。
“纪纲!”
“臣在。”纪纲连忙站出来,躬身一拜。低着头的纪纲,眼睛莫名转动了几下,似乎已经猜到皇上想要做什么。
“去给朕查清楚,这些士子后面究竟是有谁在指使!”朱棣不傻,这些士子如此揪住魏明不放,若是没有人指使,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更加让朱棣恼怒的是,这些人竟然为了针对魏明,敢来敲登闻鼓!如果不把如此风气杀下去,那以后是不是谁都可以在背后鼓动别人去敲登闻鼓?
纪纲心里吃惊的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他吃惊的是,没有想到皇上竟然真肯为了魏明,让锦衣卫去抓士子。松了口气,那是因为他已经把手尾都处理好了,而且皇上还要依赖他去抓人,根本就不用担心皇上会查到他的头上。
没有直接答应,纪纲微微抬起头望向皇上,问道:“敢问皇上,若是查出结果,该如何处置?”
朱棣眼神一凝,本来想要说直接杀了算了。可是话到嘴边,朱棣又改口了,“关起来审问,朕要知道这些人究竟为何要闹事!”
“是!”纪纲躬身一拜,后退几步才直起身来,转身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