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自从皇上下旨彻查之后,所有考官和参与阅卷的官员就全部被抓到诏狱看管起来。
纪纲受命亲自处理此事。
“还请大人示下,应该如何审问。”一个锦衣卫千户站出来,朝纪纲躬身一拜。
纪纲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躲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只露出蟒袍的下摆和一双镶玉皂纹靴。
等千户说完之后,纪纲身躯微微前倾,从黑暗里露出一双端着茶杯的手。
捏着杯盖轻轻滑动两下,淡淡地道:“皇上有旨,严加审问。”
“是!”千户立刻领命转身,脸上露出残忍又兴奋的笑容。
自从北宋开始,文人的身份越来越高,也逐渐形成了文人看不起武人的风气。甚至故意把武人贬得一文不值,连种田的泥腿子都不如的地步。
文武之间的仇怨极大,文人骂武人丘八,武人也嘲讽文人满身酸臭。
哦,现在武人改变骂文人的方式了,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
千户乃是彻头彻尾的武人出身,对于文官当然没有丝毫好感。现在能够有机会折磨这些自视甚高的文官,他当然压抑不住的兴奋。
凄厉的惨叫声,很快便传遍整个诏狱。
纪纲听着这些惨叫,不仅没有半点不适,反而心情越发的愉悦起来。
手指轻轻在茶杯边缘碰着,嘴里轻声哼着小曲儿,“......秦香莲状告当朝驸马郎......”
许久之后,诏狱里面的惨叫声都越发微弱下去。
千户重新回来禀报:“大人。”
“都招了些什么?”纪纲淡淡的问道。
纪纲没有问招供没有,在诏狱的酷刑之下,他就还没有见到过不招供的人。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就更加别说是这些养尊处优的文官了。
“回大人。”千户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说道:“审问了二十三人,并没有人招供说解缙舞弊。”“哦?”纪纲十分惊讶地问道,随即呵呵笑了起来:“没有想到,都到了这时候了,这些人还如此仗义啊,竟然没有为了脱罪求生攀诬解缙的。”
千户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以为纪纲是在责怪他办事不力,连忙跪拜道:“大人,属下这就去再审。属下保证,一定让他们招供出来!”
“不必了。”纪纲淡淡地把手收了回去,重新出现在火光下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叠供词。
“拿去吧,让他们画押!”
千户看到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纪纲竟然敢在皇上如此重视的案子面前,也敢这样公然夹带私货。
果然是胆子够大,难怪人家是锦衣卫指挥使呢!
“是。”千户双手恭敬地把供词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顿时看清上面的大概内容。
反正就是按照纪纲的意思弄的,大概的意思是,解缙独揽大权,并且强令他们告知糊名考生的名字籍贯等等......
千户拿着供词,来到奄奄一息的官员面前,把供词展示给他们看。
然后笑眯眯的威胁道:“签吧,签了就能活,不签就得死!”
不是每个人都有英勇就义的美德的,生死当前求活才是人的第一本能。再说了,他们和解缙又不熟,凭什么替解缙去死?
刚才他们之所以没有招供出解缙,那是因为他们的确是没有那么做,是如实招供。
现在既然锦衣卫给他们提供了方向,那么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千户便拿着所有人签字画押的供词,满脸笑容地来到纪纲面前。
“大人,妥了。这些狗官都是一些软蛋,属下只吓唬他们一下,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画押了。”
纪纲微微一笑,把供词接过揣进怀里。
千户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大人,属下有个疑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纪纲瞥了千户一眼,淡淡地说道:“本督今日很高兴,就为你开解开解。什么疑惑?说吧。”
千户微微躬身,低声道:“大人,此事应该和咱们没有关系吧?为何大人要......”
会试舞弊,这只和文官和士子有关,和他们锦衣卫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他不明白大人为何还要如此冒险地去弄这样的供词。
虽然这里是大人的地盘,但是万一此事被皇上知道了,恐怕就算是大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吃力不讨好,千户当然十分不解。
纪纲微微一笑,低声道:“咱们是什么?”
“锦衣卫啊。”千户还没有明白纪纲的意思。
“本督的意思是,咱们是皇上的鹰犬。”纪纲没有继续问千户,而是直接说道:“既然是鹰犬,那就要有鹰犬的觉悟。咱们只有不停立功,才能够保住咱们在皇上心中的重要地位,才能够一直强势下去。”
“现在,你明白了吧?”
“属下明白了,大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属下等!”千户立刻抱拳朝纪纲一拜。
纪纲微微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姿态。他站起身来,拿着供词准备去求见皇上。
皇上等审问结果,等了这么久,应该也着急了吧......
果然不出纪纲所料,当皇上看到供词之后,瞬间勃然大怒。
“这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纪纲立刻躬身回道:“臣为了避免他们串供,是分开审问的。”
“好!好你个解缙,竟然与曾棨有旧,还敢在朕面前说不认识,真是混账不如!”朱棣气疯了,他只觉得解缙就是一个大骗子,欺骗了他。
“立刻把解缙给朕抓到诏狱。”
“臣遵旨。”纪纲闻言大喜,连忙躬身回道。
纪纲走出殿门,正好碰见进来的马和。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就像是没有看到对方一样,直接错开。
“皇上。”马和走到皇上身边,低声说道。
朱棣正在气头上,侧头看向马和厉声喝道:“又怎么了?”
“回皇上,徐辉祖求见。”马和依然神色平静地道。
听到徐辉祖求见,朱棣顿时愣了一下。
心里的怒火飞快散去,皱着眉头认真思量起来。
徐辉祖和他从小一起在徐达帐下长大,几十年的感情不是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只是之前徐辉祖不忿他杀朱允炆,两人的关系降低到冰点。好在有魏明从中插了一手之后,才开始有所缓和。
可即便是如此,两人也没有见过面。
朱棣不知道徐辉祖是怎么想的,但是在他看来,和徐辉祖见面的时机还不成熟。
现在听到徐辉祖求见,朱棣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朱棣满脸都是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他真的来见朕?”一时之间,朱棣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马和当然知道皇上此刻的心情,他也十分希望皇上能够和徐辉祖重归于好。笑着点头道:“皇上没有听错,是的。”
“快传。”朱棣深吸口气,大手一挥道。
不大一会儿,徐辉祖大踏步走进来,当看到朱棣的那一刻,他也是愣住呆立当场。
朱棣没有想过两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会面。
徐辉祖同样也是没有想到过,若不是他不得不来,或许他永远都不会有勇气来见朱棣。
“咳咳,还不快拜见皇上?”马和见徐辉祖就那么站着看向皇上,连忙提醒道。
不等徐辉祖开口,朱棣便无奈地笑了一下,摆摆手道:“无妨,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马和当然不会再说些什么。
但是徐辉祖却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朝朱棣行礼:“礼不可废,草民徐辉祖,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
徐辉祖的举动让朱棣都惊讶到了,他连忙伸手示意:“快起来吧。”
“来人,赐座!”
“谢皇上。”徐辉祖中规中矩的一拜之后,才做到锦墩上。
朱棣笑吟吟地看着徐辉祖的脸,反复看了好几遍,好像是想要确定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徐辉祖。
“许久不见,你这倒是变了很多啊......唔,至少变得懂礼知节了。”
徐辉祖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草民跟在大儒陈济身边,总要懂点礼数才行。”
若是陈济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跳起来指责徐辉祖的虚伪。‘你在老夫面前一口一个老子,什么时候懂过一点礼数?’
“哈哈哈,看来大儒不愧是大儒啊,这才多少时间,就能够让你变化如此之大。”朱棣笑着点头,看向徐辉祖的目光有些奇怪,他还是不肯相信徐辉祖说的理由。
陈济若是真的有这么大本事,那他就不是大儒,他就应该是圣人。
但是徐辉祖不愿意说,朱棣也不会逼迫他。反正今天徐辉祖能够主动来求见他,朱棣就已经很高兴了,其他的细枝末节他根本就毫不在意。
“你今日来见朕,是有什么事吗?”朱棣笑呵呵地问道。
“怎么?没有事情,我就不能来?”徐辉祖顿时反唇相讥。
“能......”朱棣重重点头,“怎么不能?只要你想来见朕,随时都可以。”
从这句话朱棣就听出,徐辉祖果然还是徐辉祖,刚才的懂礼知节,不过是短暂的罢了。
徐辉祖却收敛起玩乐的笑容,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说道:“草民此来,是有件事向皇上禀报......”
紧接着,徐辉祖便把魏明家里被人砸了臭鸡蛋,魏明是如何做的,他又是如何去帮魏明打听消息,以及魏明的猜测和之后魏明嫌弃会试舞弊案的事情,巨细无遗地全部和朱棣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当初魏明被士子围攻,是解缙在幕后推动?”朱棣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解缙的恶感又多了一分。
徐辉祖淡淡点头道:“这是魏明说的,但是并没有证据。”
对于魏明,朱棣自认为是十分了解的,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魏明说那件事有可能是解缙在推动,那多半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好一个解缙,朕真的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手段!”朱棣咬牙切齿地道。
徐辉祖却摇头提醒道:“皇上这毕竟只是魏明的猜测,而且此事也已经过去了。”
朱棣听了微微点头,的确,现在他被会试舞弊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精力去过问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魏明也是好胆,竟然敢掀起会试舞弊!”朱棣对魏明也是十分恼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让他整日食不安寝的会是舞弊案,竟然是魏明一手主导的。
“此事也不怪魏明。”徐辉祖长叹一声,解释道:“解缙将魏明视为眼中钉,若是顺利主持会试,将来门生故吏遍布朝堂,那魏明的死期也就到了。为了自保,魏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朱棣缓缓点头,叹道:“当初朕本来是属意魏明来担任会试主官的,可是又担心忙着造风帆战列舰的事情顾不过来,这才点了解缙。”
“没有想到......”朱高炽使劲摇头叹息一声:“竟然闹出如此难以收场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