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肃回府后便从柳嬷嬷处知道了沈南乔的打算,但并未多言半个字。
粉团子处事有一套自己的哲学,况且内宅本就是她的天下,应该给予足够空间放手让她自己处理。
而眼下他更关注的,是给太子选妃一事。
明帝这道圣旨一下,让那些原本就打太子主意的,直接就奔着沈南乔这头来了。
然而水涨船高的同时,也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听说连周阁老府上都给你递了帖子?”
他这么个杀伐决断的人,连闲话家常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聆讯味道。
但若是细究便会发现,此时的宁厂臣没有面对旁人时的戒备,言语间也少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沈南乔才见完户部尚书夫人,正预备卸妆,从梳妆镜里瞥了眼宁肃,并不意外他什么都知道。
“她提前五日送了帖子,约着五日后。”
宁肃挑了挑眉。
京城规矩,当日相请叫提溜,提前两日叫通知,只有提前三日方为邀请,阁老夫人此举显然是给足了沈南乔面子。
他在脑中搜寻了一圈。
“我记得她府上那姑娘年纪不小了吧?”
周家大姑娘着实不小了,算起来比沈南乔还要大两岁。
因为是老来女,所以备受阁老宠爱,自然是挑三拣四,这么着便剩下了。
但沈南乔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停下手中拆卸头发的动作,转身似笑非笑看着宁肃。
“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多大年纪了?”
宁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厂卫掌握朝堂所有官员的信息,自然也包括家眷。”
沈南乔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没再说话,但也没继续拆头发的动作,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倒是宁肃沉默片刻,觉得不对劲。
“你想说什么?”
沈南乔唇角噙着一点笑意,娓娓道来。
“周家大姑娘我倒是见过一次,人是极美的,而且待人接物很有眼色。以她的条件,蹉跎到现在仍待字闺中,着实没有道理。”
这话愈发云山雾罩。
饶是平日自恃算无遗策的宁肃,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但他深谙言多语失的道理,所以只是盯着粉团子,看她到底打算说什么。
果不其然,沈南乔将拆好的头发顺手盘了个家常发髻,状极无意道。
“听闻她及笄之前就很是仰慕一位青年才俊,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东厂虽然知晓每位官员家中大事小情,但宁肃对于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却没有太多关注,于是顺着她话茬儿问。
“然后呢?”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我猜这周大姑娘约莫最近是死了心,所以才想嫁人了。”
这一刻,宁肃忽然福至心灵。
“你说那青年才俊是本督?”
沈南乔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宁肃几乎失笑,到底还是小姑娘,关注的东西总是这么清奇。
就见粉团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头上还未盘好的发髻摇摇欲坠,眼巴巴在等着他回答。
他没好气应了句。
“素未谋面,我上哪儿去知道?”
沈南乔撇撇嘴。
“宫宴国宴见过那么多回,怎么能说素未谋面呢?”她语气染了几分酸溜溜,“连我都见过你好几次,更何况人家可是阁老女儿。”
屋内地龙烧得滚热,宁厂臣自觉脑子都被蒸腾得有些不大灵便了。
他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挑了个颇为安全的说辞。
“这几日应酬若是太累,不妨闭门休息两日。”
他自觉说的已经够委婉了,但粉团子却轻哼了下。
“我不累,若不是接了这差事,哪能知道关于你的那么多趣闻轶事呢?”
话说到这里,宁肃要是再勘不破她的用意,那就枉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
“你吃飞醋?”
原以为小姑娘听了这话都要避讳些,没想到粉团子反倒迎难而上。
“不可以吗?毕竟我现在才是名正言顺的宁夫人吧。”
宁夫人这个称号于宁肃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他生平罕跟这几个字打交道。
老太君,侯夫人,虽然也是宁夫人,但说起来,都与他不相干。
所以沈南乔这句“宁夫人”一出口,他倒是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指的是谁。
“有人觊觎我夫君,于情于理合该多关注些。”粉团子理直气壮地瞧他,“你说,是吧?”
这节骨眼就是傻子也知道少说少错,宁肃点点头,试图转个话题。
“这几日看下来,可有适合给太子的姑娘?”
沈南乔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前后两世对京中贵女知之甚多,包括人品和后来所嫁何人,都有个大致印象。
因着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她总觉得,太子优先还是应该跟前世的原配的太子妃认识认识才对。
“镇国公,你知道多少?”
宁肃微一沉吟。
“耿直,不好相与,没什么家教。”
沈南乔一口茶水梗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她赶紧使劲咽了,用帕子抹抹唇。
“没家教是什么意思?”
宁肃淡淡看了她一眼。
“字面意思。”
沈南乔对于这位常年驻守在外的老将着实没有什么印象了,但一国之母总不见得没有家教吧?
她努力回忆前世林静姝的做派,虽然狂放了些,但基本家教还是有的。
“听闻年底朝圣,他也要带着家眷回京?”
宁肃不动声色打量她,这事儿并未外传,她是打哪儿知道的?
沈南乔浑然不觉自己露了破绽。
“到时候,我想请镇国公家眷到府上来做客,你觉得呢?”
宁肃前半生里,不乏有人问他意见。
可粉团子这句,家常意味太过强烈,竟然他生出几分久违的恍惚。
也曾有人待他好过,只是那记忆太过久远,久远到都有些斑驳了。
抬眼对上沈南乔期待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你决定就好。”
这话一出,愈发显得诡异,怎么听都像是寻常丈夫应和妻子。
虽然两人成亲已经有些日子了,但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萌生突如其来的归属感。
窗外天寒地冻,屋内烛火融融,就这样喁喁低语,闲话家常。
他恍然生出了可以这样一辈子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