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乔微微笑了笑,这笑容落在沈明德眼里,竟觉得有些扎眼。
就听这个素来乖巧的小女儿施施然开了口。
“既如此说,在沈静怡公然抢婚的时候,娘家又为我撑腰了吗?父亲说,娘家是倚仗,请问在我需要支持的时候,我的倚仗都在哪儿?”
沈明德因这句话顿了顿,但很快又梗着脖子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你不是当场便攀高枝儿了吗?”
虽不愿承认,但宁肃不论在官位上还是辈分上,都狠压宁子昱一头。
沈南乔确实是攀了高枝儿。
她煞有介事点点头。
“所以一个不能给我提供任何庇护的娘家,倒与不倒,对我来说又有何用呢?”
沈明德咬紧后槽牙。
“你年纪小不懂事,大放厥词,为父不跟你计较。但你要知道,自古没有娘家的出嫁女,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破船尚且有三斤钉,何况是我们尚书府……”
话未说完,就被沈南乔打断。
“这话留给沈静怡吧,她如今遭难,是娘家该出力的时候了。”说毕抬脚就要走。
徐姨娘早已忍无可忍,她之前就因为掌掴沈静怡的事怀恨在心。
眼下见沈南乔六亲不认,当即挡在她前面。
“二小姐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家里划清界限了?”她瞥了眼沈尚书,又将目光转回来,“你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这事儿你父亲若是闹到朝堂,丢脸了可不止我们……”
沈南乔几乎要笑出来,她停下脚步,挑挑眉。
“那便让父亲去闹吧。”
沈明德原本觉得徐姨娘这话有些道三不着两,但见沈南乔语带嘲讽,登时也生起气来。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儿。
“大楚以孝治天下,父精母血,这生恩养恩加在一起,便是圣人也不可能站在你这边!”
“那父亲便豁出老脸去闹一闹吧,横竖死马当活马医。”沈南乔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已经丢了官,大不了就是赔上条性命。”
沈明德怒从心头起,吭哧一声冷笑。
“好好好!你以为你攀上了宁肃,翅膀硬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他死死瞪着沈南乔,“为父这就去御前告状,看看出嫁女不遵孝道,应当如何论处。”
就在这当口,就见柳嬷嬷从外头匆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公服的内监。
“圣旨到!司礼监秉笔宁肃夫人接旨。”
那异于常人的尖细嗓门简直比惊堂木还好使,院子登时安静了。
沈明德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那圣旨竟然是点名道姓给沈南乔的。
沈南乔也愣怔了下,但她显然回神更快,恭恭敬敬跪地准备接旨。
就听那内监展开圣旨,朗声道。
“宁妻沈氏,禀柔成性,蕴粹含章。性行温良,克娴内则。特此委命督办太子选妃一事,加封为广阳夫人,位居一品诰命,钦此。”
那内监宣读完圣旨,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堆满笑容,恭恭敬敬将诏书放在沈南乔手中。
“夫人,接旨吧,十六岁封一品诰命,本朝还是头一份儿呢。”
宁肃这会儿才不紧不慢从内室里出来。
那内监一见,殷勤地跑上前去,垂手呵腰道。
“皇上说了,夫人全权负责选太子妃的事宜,若有需要从旁协助的,厂臣便多帮衬些。”
沈南乔心下一动,这口吻,难不成宁肃早就知道?
又见内监谄媚笑笑。
“皇后也说,毕竟是自家夫人,料想厂臣也不会袖手旁观。”
宁肃微微颔首。
“请帝后放心,内子必当竭尽所能,不负期望。”
内监随即示意左右,将托着东西的大红漆盘呈上。
“这是皇上赏赐的诰命冠服,还有如意一柄,若是日后有人为难夫人,见此如见圣人亲临。”
但见托盘里一个是明晃晃的冠服,另一个是遍体通透的如意。
徐姨娘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大楚诰命制度森严,一二品才有资格称夫人。
便是沈家老太君,熬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三品淑人。
可沈南乔十七岁便一步登天,诚如那内监所说,本朝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徐姨娘原本以为,宦官无法封妻荫子,沈南乔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敕封。
而她女儿一旦产下麟儿,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世子夫人啊!
可谁知皇帝竟然神来一笔,给她弄了个什么选太子妃的任务,生生给这小蹄子长了身份。
沈尚书考虑得要比徐姨娘更深一层,今日这事儿,显然是宁肃安排的。
若非他在圣人面前推波助澜,皇上怎么可能想起让沈南乔去给太子说媒?
姑且不论有太后这样的长辈在前,光是年龄这一条便说不过去。
哪有自己刚刚成婚,便去给旁人说媒的?
思及至此,他看向沈南乔的眼神便多了三分敬畏。
这丫头真真儿是好造化,原以为宁肃对她不过是两三日新鲜,没想到他事事替她打算,竟然将路铺得如此妥帖。
又是亲自下圣旨,又是御赐如意,放眼满朝文武,有几家夫人获得过如此殊荣?
内监道了喜,又接了沈南乔的赏封,便回宫去复命了。
宁肃缓缓踱到沈南乔身边,看也不看那两人。
“给平阳夫人贺喜。”
沈南乔险些笑出声,她眨巴着大眼睛。
“也要给厂臣准备个赏封吗?”
徐姨娘从旁闻言,大惊失色,谁家妻子敢跟丈夫开这样的玩笑?
这沈南乔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
可宁肃并未流露出半点生气的意思,他伸了手。
“那就先谢夫人的赏。”
柳嬷嬷刚刚去送宫里的内监,平日预备的赏封都在她手里,沈南乔只得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金银馃子递过去。
宁肃眼神微动,笑着接过来放在腰间。
转头发现沈明德夫妇还在,蹙眉道。
“还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吃喜面?”
沈南乔故意轻叹口气。
“父亲刚刚还说,要去御前闹一闹,叫皇上评评理,这出嫁女不遵孝道,应当如何论处。”
沈明德额上的冷汗登时滴了下来。
宁肃目光如炬,视线扫过的地方,人便矮了一截儿。
“沈大人竟然有如此雅兴,那本督派人送你一程。”说着,便要唤厂卫。
沈明德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就是过过嘴瘾,哪里真敢去皇上面前点眼?
再说天子刚刚给沈南乔封了诰命,自己就去说她的不是,那不是摆明了要打皇帝的脸。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讪笑道。
“爹爹……爹爹是同你说笑的。”
沈南乔故作不解。
“去天子面前闹场这种事都可以拿来说笑?难怪长姐敢辱骂圣上。”
沈明德早已做好受奚落的准备。
“为人父母哪能真跟子女较真儿呢,不过是一时气话,做不得数。”
宁肃嗤笑一声。
“这一会儿玩笑,一会儿气话,沈尚书这情绪倒是很令人担忧啊,不如去养济院呆上些日子吧。”
养济院是专门救助鳏寡孤独的地儿,又称孤老胡同,谁家好人去那儿啊!
可宁肃说话,向来丁是丁卯是卯。
沈明德将求助目光投向沈南乔。
“那可是无儿无女之人才去的地方,若真把为父送到那里,丢的可是你的脸啊!”
沈明德见她似有犹豫之色,连忙继续鼓动。
“你看,你弟弟尚未科举,你又才被封了诰命,可是万万禁不起留言诋毁啊。”
沈南乔轻叹口气,沈明德心下窃喜,觉得女儿到底还是心肠软。
就听她幽幽道了句。
“还是夫君脑子转得快,我刚刚怎么没想到养济院呢?”
沈明德立时傻在当场。
小剧场
沈南乔:论戳人肺管子,我是专业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