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拿起衣服,借着太阳光细细地看,“这靛青的颜色倒是上乘,线也是好线,就是缝一起之后吧,就挺拧巴的。到底是时间太紧了,二夜就赶出来了。你素日也不擅长这些,少爷的衣裳你做一件花一个多月倒还细致些,也都是奴婢帮你剪好的布匹轮廓你去缝。
今儿这属于第一次从买布,到裁剪,再到针线,熨,拧巴点就拧巴点吧,起码是尽心了,奴婢可没想到幼时那样骄纵的你,有这份恒心两夜赶出一件衣裳呢,手也磨肿了的。”
沈江姩听后失落地叹口气,自己给周芸贤做衣服,有大半陪嫁丫鬟的功劳,“那我不送了!把这件衣服扔掉!”
“你不送那你不白做了。你拖着不还人家衣服,又被人家说你吊胃口勾引,索性还了算了,不欠这份人情。”颖儿说,“他还以为错过一贤妻,结果一看你做衣服做这鬼样,立刻发现没娶到你是三生有幸,他保不齐就以后就不为难你了,弄不好还能和你冰释前嫌做朋友。”
沈江姩想那倒也是,又看一眼这衣裳,确实很丑很拧巴,就是那个袖子缝合的接口处,非常曲折。
罢了,就这样吧,她是不如邱梦会做针线,那又怎么样,她又不是裁缝,她也没追求做衣服做很好呀。她追求自由自在,此生随心所欲肆意快活。
原在家被家里惯着,在外被宋煜惯着,也算是恪守在家靠父亲,出嫁靠丈夫的传统。可如今家没了,宋煜也和她没有关系了,她被束缚在一段窒息的婚姻了,失去了自我,独守空房七年,每个漆黑的夜里,看着那个永远不会装进来夜明珠的小盒子,细细品尝着害怕和孤单的滋味。
低头又看一眼自己做的衣裳,委实难看,略略感到羞涩。又因为这羞涩而感到自责,毕竟已为人妇。很多念想不应该有。
沈江姩便将衣服叠了,装进了随身包包里。
可是宋煜这二日没有去东篱巷,那么他会去今上寿宴吗,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干什么不求情叫她看见,不看见谁知道他帮没帮,她可不做赔本买卖。
说好了服侍他舒服了,他便救她家人的!她家媛媛七岁,蹲监狱十来天了,见不到小狗回不了家,可怜死了。还有她二婶婶,保胎药不知吃下没吃下。她娘家一大堆事。她奶奶,她爷。都在监狱。还有她家待字闺中即将被退婚的二姑娘。
天啊,坐不住了。她家里她素来最没志向,读书都是为了和宋煜有共同话题捏着鼻子硬读的,怎生如今竟给她派了个拯救家族的大任务。
她难道没有把宋煜服侍舒服么?那不是...给他沏了苦参茶解酒,还送养胃的药,还灸他膝盖,还在东篱巷等两夜冻得她咳嗽着凉,还亲历亲为做了这衣裳...
不就是月经搞了七八天,不守信用的迟到害他苦等三四个时辰,然后床上中途反悔了一下,加上七年前被亲爹拿命要挟着改嫁了一下下,还被黑心的冷宫看守昧下她钱赖她打断宋煜的腿,以及七年没有过问过宋煜的事情...
额,这么想下来,委实他不舒服。
她甚至没有立场上门主动去找他,总不能和邱梦说:你好,我找一下你相公,我需要服侍他一下...
***
今上寿宴摆在皇宫长生殿。
宋煜近日监国,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在御书房理政,他复起之后没别的爱好,就一门心思搞政治,揪人小辫子,揪出一个撂倒一个,朝里插科打诨的情况少多了,官差衙门也不敢怠慢老百姓,家长里短街坊吵架的案子也可以上衙门去掰扯。
坊间都说少主是心系百姓的,坊间也说少主那个前妻目光短浅不识货,如今沈家败落属于现世报,坊间还说少主为了东宫侧妃至今不娶正妻,哪怕帝后一再施压也不为所动。
坊间知道的太多了。
沈江姩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子帘看着长长的宫道,两侧的绿瓦红墙,还有宫墙角的那棵不知多少年的歪脖柳树。
这里她并不陌生,爹爹往年上工常带她去太医院玩耍,爹爹忙事情给皇宫那些大人物看病,她在太医院和皇宫大院里玩耍。
宫墙底下的蛐蛐儿,昔日长春宫门里中毒的太子。
那时她抓不着蛐蛐儿踢脚下石子泄愤,气鼓鼓的当下却看见了倒在长春宫门里的气息奄奄的他,许是她踢的石子撞了墙壁,声响引起他的注意。
她记得他和她此生说的第一句话是‘帮孤叫太医,孤活了给你抓蛐蛐儿’,她对他说的此生第一句话是‘我要十只’。
她才七岁,她不懂哪来的力气背起了十一岁的他,或许她真的很想要十只蛐蛐儿吧。
从此开始了他十七年的噩梦,幼时纠缠他,及笈时抛弃他,如今利用他。遇见她,他后悔了吧。
来到皇宫已经接近晌午,这宴会大抵是午时午膳后,文武百官伴驾游园,后妃命妇臣妇则陪同皇后一起伴驾游园。游园结束,群臣献礼后,歇宴四散各回各家。
大致是这样的安排。
周家来的原以为挺早了,却有更早的官家已经入席等待在那里,果然卷死同行在这朝代就盛行了。
周芸贤下了马车,交代沈江姩道,“你带母亲和家眷去按座入席,我去同几位大人说话寒暄。务必仔细看管那仙人驾鹤图。今上早前便欣赏吴道友的画作。”
“好。你去忙。交给我吧。这画是我用心求来的,自然会用心保全。你的大日子,我不可能拖后腿。”
沈江姩说着,便带周家老太太并二位少爷一位小姐,还有她家外室,按坐入席,周家老太太是精明的,来到席上竟是表现的颇为得体,也并不声张什么。
渐渐的人来齐全了。
三省六部,文武群臣,后妃臣妇。
睿王宋曦文来赴宴了。
宰相刘栾(luán)来赴宴了。
她大舅宗人府丞苏青广也来赴宴了。苏青广看见她,居然对她咧嘴慈祥的笑了,露出一排被烟袋染黄的牙齿。看来太子那夜那巴掌重塑了大舅对她的亲情。
他七叔怀亲王宋禹平也来赴宴来了。
还有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穿着官服大官都来赴宴了。
也有莺莺燕燕,燕燕莺莺的漂亮女人们,或是后妃,或是臣妻,都在纱帘后入席了,那个开国元勋镇北将军的长孙女夏凝朝沈江姩望了望。
后来,后来,还有啊...
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将她满门抄斩的万岁爷今上也来了,他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宝座上,就是他一句话害她没有了家,害她和爹爹娘亲骨肉分离的,爹爹曾经为了照顾他的身体,阿娘流产失去弟弟没有归家,为什么他不相信爹爹对他衷心呢。
上京乃至大宋最大的人物都来了。
可...
宋煜没有来。
-今上的寿宴你会出席吗-
-不会-
-你在寿宴上替我父亲求情叫我看见,我是你的-
-你当孤只想玩你一晚上并不打算付出什么是了,你不会真的以为孤会为了你顶撞今上吧-
皇后对今上言道:“那孩子近日监国,积劳成疾,提早叫人给您送了贺礼,今日不能出席,他也内疚。”
今上沉声道:“他终日劳累,不来吃这顿饭就罢了。朕是拉着这些爱卿玩乐半日,叫那孩子也抽空歇歇身子。”
皇后言道:“谁说不是呢。您宽怀大度。只是,冯美人怎么不见?”
“她痛失爱子身子未康复,还在玉华殿休养呢。打下来一个男胎,需得缓些日子。”今上言道。
沈江姩听着帝后间的对话,暗暗记下冯美人在玉华殿。
天气寒凉,沈江姩突然嗓子一痒,着凉忍不住要咳嗽,可她明白那个叫冯美人打下来男胎的凶手‘是’她父亲,作为死囚犯的女儿她不应该弄出动静,她强忍着不咳嗽,可是咳嗽这东西很难忍得住,哪怕她喝了好几口茶水,还是小声的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太子心尖上的女人邱梦在女宾的上宾区,和沈江姩这三品臣妻离四五个人远,太子便是为了邱梦而迟迟不与夏凝联络的。
邱梦温婉地步至沈江姩身边,谁能忘记画舫那日殿下因为沈江姩而将她抛下在画舫上,使她在小娘子里丢尽颜面呢,如今周夫人咳嗽,她不过来让大家一起安慰周夫人么。
“周夫人着凉了么?咳嗽得挺厉害的。最近家里都好吗?是不是记挂牢里的亲人,积郁成疾了。我这里有些降火的含片,你吃些。”
沈江姩喉咙很痛,强忍着咳嗽,这时邱梦提起她牢里亲人,只会加剧她的尴尬处境,让大家都孤立她。
她只想息事宁人,画舫那日邱梦携众位小娘子奚落她的场景,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也不希望看到宋煜因为邱侧妃而凶她了。
“我没事。邱侧妃我不想谈我家里的事。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参宴。你的含片留着自己用吧。我来时已经吃了风寒药了。”
翠墨不悦斥道:“拽什么呀,侧妃娘娘好心好意拿着降火含片过来给你用的。你凶巴巴的干什么不领情。”
沈江姩见翠墨声音挺大,女宾都朝她看过来,她的咳嗽又有些严重,慢慢的动静大了,男宾那边也往这边看。
沈江姩越想悄悄的,结果还是成了众矢之的。